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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
陆承、陆泽跃跃欲试地出了列,摩拳擦掌争论起谁先上场,不时瞟向站在凌尚桓身边旁观的凌秋雨,结果在快要越过站在排头的陆江林时被拦了下来。
“还是我去吧。”
双胞胎倏地停下来,对视一眼,皱着眉老实退了回去。
这场比试陆家出场的是领队,凌家相应派出的是秦初寒,长子对首徒,无论输赢都不至于多下脸面。
陆晚风自知自己的功夫拿不出手,就更不会做这种丢面子的事了,早就悄悄地挪到了人群后面降低存在感,兴致缺缺地打起哈欠。
陆江林与秦初寒一样的年纪,站在道场中央乍一看一般高度,一剑一琴势均力敌,但细细一看,秦初寒清冷孤淡目不斜视,而陆江林温良俭让的模样到底还是从气场上输了一截。
习武切磋,重在交流学习,交手之间点到为止,秦初寒只用了他的离梦琴,多以防守为主,陆江林持润玉长剑屡屡试探,两人消耗许久,陆江林开始额上冒汗,气息不稳起来。
陆家剑术胜在灵活,可现在竟在秦初寒面前抢不到任何优势。
时间渐逝,求胜之心愈加急切,陆江林节奏渐渐凌乱,抓住间隙旋身刺剑时侧身探出,迫切想要给予致胜一击,却未想这一侧身,张开的身体将疏于防备的脖颈露了出来。
一道余音奏起,秦初寒丝毫不躲,冷静地看着长剑刺到眼前,抢先割下了陆江林的一丝马尾发。
断发飘下,胜负已分。
秦初寒背回离梦琴,后退一步,作揖道:“承让。”
陆江林怔忪地看着那根发丝落到地上,脸色发白,须臾,收剑入鞘,躬身还礼道,“受教了。”
比试结束两家弟子围坐了凌尚桓一圈,听他分析刚才两人在交手过程中的表现。“剑乃单手兵器,攻防协调缺一不可,陆世侄一招一式间颇有师兄当年的风范,只是还需再沉稳些,遇上磨人的对手时莫要自乱阵脚。”
这一点众人看在眼里,陆江林微垂了头,赧颜道:“凌伯父说得是。”
凌尚桓点了点头,又看向自己的徒弟,略带责备道:“你战术得当,临危不乱,但最后的绝杀之法却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有朝一日若遇上以命相搏之人,恐有危难。”
秦初寒沉声答应:“谨遵师傅教诲。”
“在这场比试中两人均展示出了超乎年纪的功力修为,这一点十分值得肯定,但在真正的生死交手之上,除了功力,还要有沉着应变的能力……”
分析完后便是长篇大论的理论,从烈阳初斜讲到日落西山,近夜的暮鼓晨钟凉了下来,一干人等在寒风中裹紧衣裳瑟瑟发抖。
众人在心中千呼万唤,终于等到放课解散。
回去典香居的路上,陆承陆泽被几个同门弟子围在中间走着,嘴上骂骂咧咧道:“一个呆子而已,非要上去,出丑了吧,丢人……”
他们说的毫无顾忌,走在后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更遑论走在他们前面的陆江林了,可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脊背绷直得好似自己掌下强行压抑的琴弦,余音欲颤却动弹不得。
走在外围挡风的弟子也不敢接这话,只好说:“这个秦初寒也太不留情面,仗着自己是助学,这不让那不给的,我娘都没他这么啰嗦烦人……”
陆晚风依然在人群后面走着自己的,听着他们谈话,心道比试那会儿秦初寒够留面子了吧?不过学堂上敲我桌案那次是有点……尴尬,但毕竟是我打瞌睡了,千堆雪上人家还特意返程陪我爬山呢!
他得出结论,秦初寒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野孩子,也不知道凌尚桓看上了他什么。”
议论还在继续着,双胞胎忽然嗤笑,陆晚风闻言脚下一顿,漫不经心的脸瞬间霜降,盯着陆承陆泽的眼神寒沉下来。
夜里,雪风四起,陆晚风趁所有人都入眠后悄悄摸摸爬起来,到隔壁房间的窗棱边站了会儿,然后把纸糊的窗纸戳了无数个洞。
做完这些,他解气地摸回房间,裹着被子暖暖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陆承和陆泽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地指着自己屋窗户嚷嚷谁干的,没人敢吱声,最后只能裹着整整两层袄子去上早课,打了一上午的喷嚏。
陆晚风这一天的心情不可谓不愉悦,甚至几次憋不住要笑出声,又怕被发现。
整日的课程上完,陆家弟子们商量着去太虚峰上的不冻泉里洗澡。
陆家所在的江泉城不似昆仑高地极寒,一年下来大半时候都是热的,日日沐浴必不可少,虽说来了暮鼓晨钟,但这习惯还在,不洗一下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一行人来到泉池发现有几个凌家人正在舀水,见到池边突然过来一群人,凌家弟子们纷纷匆忙地把水装满提走。
有人边解衣裳边嘀咕:“洗个澡还要避这避那,真是死板无聊。”
齐云峰上的不冻泉被打磨过的嶙峋山石分割成互不可见的两半,男女各用一泉,暖气蒸腾,近乎天然的池沿山壁与雪竹雾凇形成了一道绝佳美景。
可惜造泉者的用心几乎没有派上用场,峰上的弟子们从未在池子里集体沐浴过。
陆晚风也跟着去了,从昨天爬了千堆雪起他就觉得浑身溽汗得厉害,虽说这气温早把水汽干没了,但身上那股黏糊劲还在。
池水堪堪齐腰深,温滑清澈水汽蒸蒸,他独自坐在池子小角落的一方天地里,同门师兄弟们簇拥在双胞胎身边的阿谀奉承与自己毫无干系。
与他状似的还有坐浴在人群中却只是淡笑不发一语的陆江林。
小小泉池,犹如一个破裂木盒,从缝隙射入的光线将盒内分割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不过十来岁年纪,新鲜劲大,天寒地冻的气候里仍能光着膀子实属稀奇的体验,他们显然也没觉着这里与江泉城的大澡堂有何分别,在池子里嬉笑热闹,互相搓澡揶揄,到后头干脆凫水玩乐起来。
镜光汤泉,白水飞虹,陆晚风看得心痒难耐,眼里放光,可愣不挪半分,心里透彻的很——这些人不会与自己玩乐到一块的。
另一个稳坐如泰山是陆江林,一副老成的模样看着众人玩耍,再一转眼,瞧到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的弟弟,到底有些不忍心,轻轻喊了一声:“二弟。”
陆晚风抽回神,也不去,而是尴尬地往下滑了一些,半张脸淹没在水池里吹泡泡。
☆、第 61 章
这温泉热水不宜久泡,闹腾半晌着实开始有些不舒服,未多时池子里的人就起了大半,没多久男池就只余下冒了半个脑袋的陆晚风。
就连隔壁的女池也安静下来,等人走光,他“哗”地一声从水里跃起,解下的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虚影,水滴四散溅落,银珠炸破。
三年未曾出府,游水的滋味有时回想起来竟觉得恍如隔世,此时此刻四下无人,还未到暮鼓时刻,他终于放开手脚大胆畅玩起来,如鱼翔水,自在悠然。
潜行在水中,咕噜水声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响,自从陆荞出了事,他便开始喜欢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因为可以安静地思考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爹,陆荞,花月姐姐,糖铺爷爷……还有秦初寒。
初见时自己还被扑了一跤,现在想起来屁股都还疼,那时就觉得这人眉清目秀气质非凡,如今过了三年,抽高了身量更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
昨儿就悄悄比了一比,差了人家一个半脑袋呢,想想真有点儿羡慕。
他盘算起自己再长三岁是不是也能这么高,三年呢,许是没问题的,于是他吁了口气,大大小小的气泡争先恐后窜出水面。
正想着,平静的水里突然荡漾起巨大的波浪,陆晚风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人一把攥住,提了出去。
水声四溅,他眼睛尚睁不开,吓得叫了一声。
“你没事吧?”
拉他的人一开口,竟然是个女声。
陆晚风赶紧将脸上的水抹了,一瞧,是一个穿着凌家校服的姐姐,湿了大半边身子,满眼担忧,杏脸桃腮上还有急急未褪去的红晕,衬得小小圆脸粉柔娇嫩,惹人怜艳。
他怔道:“我没事……”
“那便好,”女子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一提,展出一个安抚的笑,说道,“今日我巡守,见陆家各位道友均已离去,于是进来例行巡逻,却见水面冒出鼓鼓气泡,水中沉着一个人,幸亏来得及时,若是溺水可遭了。”
凌家人从不在太虚峰上的池水沐浴,陆家人一走,巡守的人自是不必担心撞见尴尬的画面,尽职尽责地将每一处角落巡视完全。
陆晚风手腕还被攥得很紧,又不敢说自己是故意沉下去的,怕拂了人家一片好意,左右站久了感觉凉飕飕的,他干脆道:“谢谢小姐姐,只是这湿了水站着怪冷的,要不你先让我穿件衣裳?”
这一说,女子才发现陆晚风光着膀子,脸上迅速泛红,松开手连退三步跨出池子,背身道:“一时情急,冒犯了,对不起。”
陆晚风失笑,三两步爬上来套上内里几件衣裳,然后把袄子拿过去披在了她身上,“冒犯的人是我,污了小姐姐的眼,你身上也湿了,快些回去换了吧,可别着凉了。”
女子轻轻一颤,头僵硬地点了点,捏住衣角低声道:“多谢……你叫什么名字?袄子我洗净了好还你。”
“我叫陆晚风……”搓搓鼻子,忍住一个将出的喷嚏,陆晚风嘻笑说:“这袄子的确少不得,暮鼓晨钟如此冷,我就带了两件上山,不过你也别着急,我还有一件呢。”
女子似是还要说话,外边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大师姐!礼艺堂我巡完了……”
脚步轻快,只见过来的是另一个略小一些的女孩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惊讶道:“大师姐,你们……”
女子迅速站远了一些,解释道:“这位道友落了水,我刚把他救起来。”
女孩才发现师姐浑身湿了大半,赶忙扶住她说:“呀,大师姐,你身上都湿了!”
“嗯,我们先回去吧,”女子裹紧袄子,快步过去牵了师妹要走,脚下顿了顿又侧首道,“我叫凌云,袄子我会尽快还你的,你也快些回去吧,温泉泡久是会头晕的……”
不等陆晚风回答,凌云便半牵半拖地把师妹拉走了。
又是一阵裹雪寒风,蒸蒸水汽也抵挡不住逼人的凉意,少了外套的陆晚风瑟瑟发抖,抱紧自己,在响彻群峰的鼓声中一路跑回了典香居。
枯燥无味的课程又上了几日,陆家子弟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那休息日盼到手来,从最后一门课结束起就盘算着明日要去哪里放松一番,傍晚用饭时更是少有的热闹。
反观陆晚风就淡定多了,这群峰山峦一望无际,除了雪就是山,有什么好逛的,保不准还冻得半死,有那折腾劲儿不如在屋子里睡大觉。
然而第二日清早他还是被提前叫醒了,起身一看兄长已经外出,敲门的听声音居然是秦初寒。
他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胡乱披了外套,挠着发痒的脖子,哈欠连天,眼皮子都没抬地说:“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睡了。”
嘴炮般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要关门,秦初寒眼疾手快地拉住门板,眼皮一抖,无奈地说:“且慢,今日暮鼓晨钟无事,我与两位师弟安排下山采买,此前答应秋雨带你一道,你现在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