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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楚衍早窥破他所有心思,仍继续配合着同他演戏。看他欣喜若狂看他胆战心惊,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切变化。
世家公子狠狠地一磨牙,他口中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嗓子干涩不已。
没等他先开口,清丽秀美的少年先一歪脑袋,轻轻缓缓地问道:“处于绝境之时忽然有了转机,阁下是不是很欣喜,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世家公子静默无语,他唯有眼睛稍稍眯细些,那是掌控全局之人处于下风时本能的不快。
楚衍不放过他,咄咄逼人地追问一句,“哎,你应该觉得高兴啊,我没杀你也没折磨你辱骂你,阁下为何板着一张脸不笑?”
“有趣么?”
“有趣啊。”少年一耸肩膀,纤细手指抚摸着刀刃,绯红流光从他指尖溢出,似是流了血般,“我这人没什么脾气也无原则,别人怎样对我,我就原样奉还。”
世家公子想冷笑一声,话音刚到喉咙,就被他自己掐断了。
是他们活该,没有直接把这灾星炸得七零八落,才让他猫戏老鼠般逗弄着戏耍着,足足死了十一个同伴才幡然醒悟。
该死的妖物般的少年,他本有余力开场碾压将他们杀个彻底,却总在关键时刻留下若有似无的一线生机,让他们希望骤起又瞬间绝望,心思晦暗起伏不定。
踹他们入低谷,又托他们上九天,全在这少年一念之间。
这本是他们以前玩弄散修的手段,看散修绝望求饶眼红诅咒,世家公子们得意嗤笑心情高傲。
谁曾想这手段,被他人学了个十成十。世家公子面上皮肉耸动,他勉强露出个微笑,极难看更像哭。
楚衍上前一步,刀刃昂扬向上,直指世家公子,蓄势待发的阴狠暴虐。他们之间尚有一丈距离,都被这少年一步跨过,通畅利落无有距离。
刀尖所指之处,宛如层层枷锁扣上了脖颈越缠越紧,几乎让世家公子喘不过气来。他涨红了脸,无力反抗地看刀光在他眉间游移不定,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我能报恩更会报仇,两不耽误合适极了。”少年笑了一声,停在世家公子眉间的刀刃,轻柔果决地向下一斩。
寒风戾戾逼如眉心,世家公子冷得打了个哆嗦,他紧塞在嗓子眼的心,缓缓下沉落入腹中。
他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前途光明,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实在憋屈又无奈。
该来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世家公子听到袖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噼啪声响,崩裂的碎屑险些炸伤了他的手指。
原来是那枚传讯玉简炸裂了,也断却了他所有希望。
似悲似喜落差太大,世家公子不甘地嘶吼哀嚎,比落入绝境的野兽更可怕。那声音凄哀悲伤,听到之人整颗心都会跟着狠狠一哆嗦。
明明再等一刻就好,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活不下去了,与楚衍谄媚微笑废话两句,只为传递消息让其余人替他报仇。
这是世家公子最后的心愿,若不能实现,定会死不瞑目。可惜世间从没有如果,也容不得侥幸。
楚衍楚衍楚衍,都怪这个人。
世家公子眸光赤红地抬起头,他刚想狠狠凝望着自己的仇人,忽如其来的第二道刀光就来了。
并非之前点到为止停在眉间的轻柔,而是稳准狠,像饿极的野兽脱困而出牙齿尖利,带着股血腥狠厉的劲头,直接扑到了他的喉管上。
已然到了临死之时,世家公子又看到了幻觉。
好一轮明月从他眉间升起,圆润明亮光线如银。皎白的月光,沉寂的夜色,他整个人也似变成了那轮明月,平静内敛无有悲喜。
然而一道绯红刀光,纤丽若花瓣颜色像少女的红唇,轻盈流利地破开了那轮明月。
少年指尖绽放着刀光,他手腕挺直径自向下,切断了那轮明月,也埋葬了所有光明。
每一刻时光,都被放缓了千百倍,清晰可见分毫未差。
月光碎了乱了,碎屑满地哀嚎遍野。它诡异地沉寂刹那,似有轰然一声声响,悄无声息地裂成两半。
世家公子才骤然清醒,他眉心只有一线血痕,整具肉身却开始崩塌碎裂。道袍头发肌肤骨骼,像灰尘被风一吹,就瞬间消失不见。
裂苍穹破日月,当真不是一句空话。
死到临头之时,世家公子恍然大悟了。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来敌不过楚衍,在这少年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
他真没见过有人这么能忍,明明都能一刀直接杀了他们所有人,楚衍偏要装偏要拖延时间,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因为那样太无聊了,不是么?”少年的声音随风而至,还是清软柔和没有半点锋锐之意。
世家公子拼尽全力,向前猛地一伸手,是报复是不甘,想在他的衣角上留下鲜明痕迹,捏住了就不放松。
可他还没碰到少年的衣角,整个人就已化为灰烬。
楚衍面对这地面上满地血红,皱眉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喜欢杀人,如果能和平解决事端,又何必刀锋相向?”
真是虚伪而无意义的话,楚衍刚才杀了足足十二个修士,没有手软无有悲戚。听他此时话语,这少年竟然有些茫然无措,像个杀了只兔子,都要嘴唇发白地凝望着手掌,觉得其上满是罪孽血腥的可怜孩童。
“我知道。”简苍应和了一句,不为其他,只因楚衍浅而又淡的忧伤。
在血腥混乱中厮杀太久的人,都会本能地渴望和平与休息。并非虚言伪善,而是真切确凿的体验。
当杀戮变为本能融入骨髓之后,一个人该有多寂寞多空虚?这滋味简苍体验过,楚衍也体验过。
在寒夜中独行太久的人,见到一丝温暖光明后先是犹豫,再三试探之后就会毫不犹豫地靠近。其中滋味复杂苦涩难言,其余人根本无法理解。
楚衍没有停留太久,他静默一刹,就回头转身欲要离去。
“看来我来晚了,错过一场好戏。”来自远处的话音,清朗动听似拨动琴音,让楚衍停下了脚步。
这句话着实蹊跷,已然值得楚衍小心谨慎。
他自从到了这处洞府之后,行踪总被他人轻易捕捉,不管之前现在都是如此。
如果是居心叵测之人,楚衍逃也逃不掉,倒不如留下来周旋一二,也能再做打算。
楚衍一回头,就看到一男一女远远而来,两人距离微妙并不亲近,显然是身份有别。
走在前面的是名白衣公子,清俊优雅气质沉静。他衣袍洁白飘然若云,整个人也似上仙般飘然出尘。
离他三步远的应该是侍女,面容秀气稚嫩,嘴唇一抿还有两个小酒窝。不苟言笑的模样没有威严,反倒有些可笑。她表情严肃神情又格外恭敬,严守着与白衣公子之间的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来者不善,不需简苍提醒,楚衍早就发现了这点。
白衣公子一见到楚衍,整个人就有了精神。他原本睫羽低垂神情沉寂,此时却唇角上扬眸光湛然,透着股截然不同的劲头。
他顾不得地上满地血红,迫不及待地跨步向前,即便洁白云履被染红了也再所不惜。
小侍女施施然后退一步,她掐了个法决,黏腻满地的地砖就瞬间清洁如新,再也不会沾红白衣公子的鞋底。
这种举动她做得熟稔又自然,显然不是偶然为之,而是早已做了千百次。
快走到楚衍跟前时,白衣公子猛然一顿身,他睫羽颤抖鼻翼翕动,仿佛能从空气中嗅到什么气味一般。
“十二名金丹修士,都死在这里。”白衣公子一抬眉,就换了副笃定自信的派头,不由得他人不侧目不尊重。
尽管他之前没在此地,白衣公子却仿佛亲眼见过这场交锋般,笃定自信地走了一步,刚巧在世家公子们设阵的地方停下。
“他们先用十二重阵法围困你,被你一刀破阵,灵气倒灌反倒受伤极重。好魄力好刀意,恐怕连你那把刀,都是非同一般的法器!”
白衣公子踱回楚衍面前,他眸光晶亮去看楚衍,似想博得少年的认同与赞许。
他注定会失望,楚衍嘴唇上扬轻缓地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微笑看似害羞又含蓄,却也是楚衍拒绝他人的最佳办法。识趣之人就会乖乖退却,不打扰分毫。
可惜白衣公子肆意横行惯了,他极少受到约束也很少顾及他人感受,面对别人冷言冷语呵斥,也权当不知。
楚衍不理他也好,白衣公子索性低下头一步步仔细地看,生怕错过一点细枝末节,让他得到的结果有了偏差。
“挥出第一刀之后,你又劈出了第二刀,声势威猛雄浑壮阔,一刀斩灭凡念执念,一刀杀死十一名修士,好气魄好果决。”
白衣公子赞许地拍拍手,楚衍只当他是空气,小侍女却很给面子地拍了几下,气氛才变得不那么尴尬。
好一对古怪的主仆,主人任性而为行为幼稚,侍女就殷勤地宠溺着他。
哪怕气氛尴尬得快要结冰,小侍女也要营造出一种热烈无比的气氛来,生怕自己家公子觉得难堪。
这一番推断还原还不算完,白衣公子沉吟片刻,又说:“你独独放过一名修士,还悄无声息用了个幻术迷惑他的神智,应该是为了留下他慢慢折磨。”
楚衍更不想理他了。这人的举动实在称不上礼貌,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地说,全当自己是空气是陪衬。
虽然白衣公子亲昵热情地叙述着楚衍做过的事情,但在他的话语中,从没有把楚衍真心切实地当成一回事。
楚衍只是个最微不足道陪衬,凸显白衣公子眼光独到算计精准,仅此而已,甚至不需他多说一句话。
“我赞同你的决定,十二个人打一个,本来就是以多欺少本来不要脸,他们死了又能怪谁?只让他肉身无存神魂破碎,都算惩罚太轻。换做是我,我要把他的神魂硬塞到一具妖兽躯壳中,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戏弄玩耍,这才叫有趣。”白衣公子的话音诚恳极了,他是真心实意地给予楚衍意见,不是玩笑也非戏谑。
“嗤,什么人,比我们魔修还狠心。”简苍懒洋洋笑了一句,想让楚衍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一刻。
少年没有回答他,因为楚衍现在已然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思绪。
其实他连简苍说了什么都没太听清,耳畔似有海浪哗啦啦响起,轰鸣不止一波接一波。似曾相识的感觉,既陌生又熟稔。
虽然素未谋面,他和这白衣公子,却仿佛早已熟识千年。
对方一勾唇一抬眼,楚衍心中就有念头流转,自然而然就能知晓他在说些什么,比天道见证的道侣更加熟悉默契。
楚衍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极为讨厌这样的感觉,不能自已又分外沉重,连说出的话都不是从他嘴唇里吐出来的,“我和你不同,恩怨既了,也不必再结因果。”
“太消极,我不赞同。”白衣公子断然否决,“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谁若想杀我,我就反过来灭他全族,从老到小都不放过。”
他声音还是热烈而纯粹的,没有杀意,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气派。
哪怕白衣公子说出的话实在荒诞偏激,普通修士听了都免不得稍稍一点头,而后才狠狠一怔。
“何必如此。”楚衍叹息一声,“道不同,不必强求。”
“我偏要强求呢。”白衣公子好似在撒娇,尾音还缠绵地留在空中,他整个人却已消失不见。
一步跨出之后,白衣公子修长如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