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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姑姑追过去,见云栖从缸里舀起一瓢水,捧着那比她脑袋还大的瓢,“咕咚咕咚”往下一通猛灌。
一瓢水灌下去不够,又灌了半瓢才停。
云栖捧着空水瓢,满足地打了个嗝,冲赵姑姑笑了笑。
整座行宫里,她也就敢在赵姑姑跟前这样没规矩了。
赵姑姑盯着云栖,是又气又心疼,“不给水喝还打人?”
“没打人。”云栖放下水瓢,将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给赵姑姑讲了一遍。
赵姑姑听后,没多说什么,只叫云栖往后不要再管这种闲事,便忙着帮云栖收拾额头上的伤。
伤口不大,却有些深,好在已经不流血了。
“这样放着不行,我记得吴才人那儿好像还收着半盒伤药,我去给你讨些过来。”赵姑姑赶着说,赶着就要往前院去。
云栖连忙将人拉住,“姑姑别忙,一点儿小伤,不必擦药。”
“就不怕留疤。”
“我又不做娘娘,留个疤怕什么。”
一直绷着脸的赵姑姑,被云栖这句话给逗乐了,她端起云栖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眉眼尚未长开,但将来能不能出落成美人,却已经能看出些端倪了。
赵姑姑打量着云栖,忍不住一声叹。
心道:这样标致的可人儿,就该投生户好人家,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左右不该入宫当宫女。
这当宫女呀……
“唉……”
听赵姑姑连叹了两声,云栖不明所以,忙问:“姑姑怎么了?”
赵姑姑回神,冲云栖笑笑,“锅里给你留了饭,你且等着,我给你热热去。”
“姑姑别忙,我自己来就好。”
云栖转身去到灶台前,取了柴正预备生火,忽然远远听见一声惨叫。
云栖手一抖,险些被柴火刮伤。
赵姑姑显然也听到了,她扭头望着前院的方向,眼中满是不屑,“西屋那位又在作妖了。”
哪是作妖,分明是在作人呢。
云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放下手上的柴,起身对赵姑姑说:“我去前头看看。”
第2章
“你回来。”赵姑姑一把扯住匆匆往外走的云栖,板着脸问,“才嘱咐你的话,转脸就忘了?”
“姑姑,我这管的可不是闲事。”云栖连忙解释,“上回宜香挨打,是咱俩一同给她擦的药,人被打成什么样,您都看见了。这才过去几天,她身上的旧伤八成还没好呢,哪能再扛住一顿毒打。”
赵姑姑听了这话,依旧板着脸,但声儿却明显软了几分,“西屋那个再闹,也不敢真把人打死,你就算去了,还有本事劝住她不成?仔细她疯起来连你一起打。这打在身上,可揭不下来。”
道理云栖都懂,她也明白赵姑姑拦她是为她好。
但对方是宜香呀。
是打从来到昌宁行宫,就一直与她在一处学习宫规,又在一处当差的小姐妹。
是约好来日出宫以后,也要一处谋生的挚友。
不就是挨几下打吗?若可以,她倒是愿意替宜香挨。
“姑姑,我就是去看看。”
赵姑姑摇头,愁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你呀,就是心肠太软。若不改了,往后擎等着吃亏。”
她心肠软吗?
自从穿到这个世界,经了些事,吃了些亏以后,她的心肠可比从前硬多了。
不再轻信他人,也不再随便对人好。
就是怕重蹈覆辙,再吃了旁人的暗亏。
不过赵姑姑既叫她改,她便老老实实地听话,再尽力改改。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赵姑姑三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算不上老人,却绝对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赵姑姑在宫里当差的年月,比云栖的年纪都长,宫廷生存经验那是相当丰富,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宫廷生存指南。
只要是赵姑姑提点过的话,云栖都恨不能拿笔记下来,晨昏各诵读一遍,以警示自己。
凡是赵姑姑说不许的事,她绝对不会去做。
可这回的情况有些……
“姑姑,就这一回,吃亏也就吃这一次。”
这孩子平日里瞧着老实乖巧话不多,怎么死犟呢?
赵姑姑气得恨不拧云栖几下,却又舍不得。
“罢了罢了,你别去,我去看看。”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云栖连忙追上,“我与姑姑一道去。”
赵姑姑知甩不开,便瞪着云栖叮嘱说:“去行,先远远看着就好,不许轻举妄动。”
“我听姑姑的。”云栖应下,便与赵姑姑一道往前院赶去。
刚从后廊拐上来,远远就望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正手持一支洞箫,站在院子中央责打一个小宫女。
女子年纪不大,至多二十出头,模样生得十分俏丽明艳,一身清爽的水绿色裙衫,又平添了一丝柔美之气。
但她此刻的行为,却半分也不柔美,甚至还很凶残。
只见她将手中的洞箫高高抡起,又毫不留情地重重砸下。
宫女宜香垂着头趴跪在她脚边,被抽打得全身发抖,身子摇摇欲坠,明显已经跪不住了。
而绿衣女子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还一下比一下打得更狠,更起劲儿。
宜香的身体每抽搐一下,每发出一声痛呼,那女子的眼睛就越亮,眼中的快意也越浓。
“真是个疯子!”赵姑姑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加快脚步往那边赶。
赵姑姑庆幸,好在她依云栖的话来了,若再不拦着些,那宜香保不准真会被打死。
那疯子要作死,自己去死就好,凭什么拖着人家。
见宜香被打成那样,云栖急得眼睛都红了,她跟在赵姑姑身后一路小跑,却不想没等她俩赶到近前,东屋就先出来人了。
“打了半天,多大的气也该消了,难不成真要把人打死?”说话的女子嗓音清润温软,人也生得清雅端秀。
她盯着那打人的绿衣女子,神情并不如何严厉,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派。
这位不是旁人,正是云栖的主子吴才人。
吴才人性子恬淡,一向寡言沉默,从不管爱闲事,甚至连正事都不愿管。
这会儿竟主动站出来规劝西屋那位,应该也是实在听不下去,看不下去了。
在又狠狠抽了宜香一洞箫后,那绿衣女子方才停手,她斜着眼,一脸玩味地瞪着吴才人,“才人有几日没踏出屋门了?不知道的还当才人你已经……”
已经怎么了?
死在屋里了?
绿衣女子故意没把话说全,她粲然一笑,笑的极美极艳,同时也恶意满满。
被人这般冒犯,吴才人却依旧面色静朗,神情平和,仿佛被恶言诅咒的人并不是她。
“皇上就要来了,你一定要赶在这个当口上惹是生非?”
吴才人这一问,意在警醒那绿衣女子,劝她收敛,却不想不但没把人镇住,反而令其更加狂躁起来。
“我惹是生非?”绿衣女子扯着嗓子尖声啸道。
还隔着些距离,云栖已觉得耳朵被震地嗡嗡响。
不愧是太乐局出身,嗓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你也说皇上要来!可这贱蹄子却偏要赶在这时候给我添晦气!你长了眼,去瞧瞧我那身舞衣,都被她洗成什么样了。那可是我初承恩露那日,为皇上献舞时穿的,尽被她糟蹋了!”绿衣女子越说越怒,又挥起洞箫,狠狠往宜香背上抽打了几下,直接将人打趴在地。
“装什么死!给我起来!”
宜香半刻也不敢磨蹭,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在绿衣女子脚边跪好。
神情麻木,目光空洞,好似被打丢了魂儿。
云栖从旁瞧着,既心惊又心急,却并未冒然上前。
现下已经有吴才人出面调和此事,哪轮得到她一个奴婢多嘴。
赵姑姑比云栖精多了,更不会冒然上前掺和。
吴才人走过去,脚步虽快,但仪态依旧端方。
她弯腰拾起被绿衣女子弃在地上的舞衣,仔细瞧了瞧,“开线而已,我帮你补补就是。”
听了这话,那绿衣女子脸上的神情明显凝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你肯定没安好心!依我看,你们是合起伙来要害我!”绿衣女子一边说,一边冷冷地往云栖和赵姑姑这边瞥了一眼。
赵姑姑怒极反笑。
这货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云栖面无表情,早就对此人各种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行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丽日当空,阳光虽然不毒,但大太阳底下站久了,还是烤人的很。
才一会儿工夫,吴才人的脸就被晒红了。
她对绿衣女子并没有太多耐心,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补不补吧?”
绿衣女子并没有立刻驳一句“谁稀罕你补”,那便是想让吴才人补。
但疯子也要面子不是,总不能答应的太痛快,必须得装模作样一番再松口。
“见好就收得了。”赵姑姑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绿衣女子又不是真疯,自然晓得再闹下去也没她什么好处,撂下句“我明儿一早就要”,便提着那支洞箫,转身回了西屋。
“砰”的一声,是重重摔门砸窗的声响。
不过,这动静并不是打西屋传来的,而是从东屋传来的。
伴着响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句充满鄙夷的“没出息的东西”。
云栖等人这才发觉,原来有人一直站在窗后看戏呢。
吴才人毫不在意那句嘲讽,俯身将宜香扶起。
云栖和赵姑姑也连忙上前。
“去我屋里,我帮你看看。”吴才人很小心地扶着宜香的手,生怕扶错了地方将人弄疼。
不想,宜香却慌忙推开吴才人的手,“才人好意,奴婢心领,可若今日奴婢随才人进了东屋,回头宋主子必定要骂奴婢吃里扒外,少不得又要……”
又要毒打一顿。
吴才人微微叹了口气,悄声对宜香说:“那回头我叫人送些伤药过去,你记着擦。”
“嗳。”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可宜香却不敢哭出声。
她胡乱抹了把泪,冲吴才人一礼,又望了望云栖,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往西屋去了。
西屋传出幽幽箫声,若在平时,云栖一定会凝神静气,倾耳倾听一番。
但眼下她满脑子都是西屋那位一脸讥讽地瞪着他们,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的可恶嘴脸。
再好的箫声也似恶人的诡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才人真要替她补这破衣裳?”赵姑姑问。
“举手之劳而已。”
“我知才人一向不屑与那疯子置气,可您也未免太让着她些了。那疯子只当您怕她,越发蹬鼻子上脸。您总要找个机会,给她些厉害尝尝,让她认认清楚,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西屋那位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这还真不太好说。
云栖也是听赵姑姑说的,说早在三年前,也就是皇上上回来昌宁行宫的时候。
皇上在一次赐宴后,宠幸了当时在宴上献舞的舞姬宋氏,也就是住在西屋这位。
后来……也没什么后来了。
皇上宠了宋氏这一回后,便再没想起来这号人,自然也不会记得给宋氏个什么位份封号。
从行宫摆驾回宫的时候,更不可能想着带上宋氏。
虽说没有位份封号,但到底是承过恩的女人。
行宫中主事的梁公公,便将人安排进含冰居,与当时因病留在行宫静养的吴才人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