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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不过想到水清清的潜能,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万物之中人族为何昌盛,不外乎他们既能成仙,也可入魔——与种类繁多的妖族不同,神魔两族的繁衍向来困难,能上战场的大能可以说是死一个少一个。他们生来寿命就漫长,想要努力长成需要花耗去大量的时间,就好比沧玉身边带着的这只小异兽,对妖族而言,他才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
孩子当然能上战场,问题就在于值不值得。
可人类太不同了,他们只需要二十年就能长大,可以变成他们想变成的任何模样,因此常有神仙下凡点化,同样有魔鬼引诱众生,七情六欲丛生的红尘之中,既有人坠入无间炼狱,更有人超凡脱俗,全看选择如何。
辞丹凤很熟悉沧玉,千年之前他们甚至共事过,他心知肚明这位冷若冰霜的大长老是 何等心狠手辣又滴水不漏。这样的手段有些出人意料,然而并非不能理解,作为瘟神的白棉已经死了,而水清清成魔,施恩于她不是坏事,日后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尚有份人情可以利用。
先用实力压迫,再加以怀柔,辞丹凤是有些不太习惯如此温情脉脉的沧玉,只不过比起当年的铁血手段,如今的沧玉更含蓄内敛,并非是坏事。
“你养得这只小兽倒是很敏锐。”辞丹凤轻笑了一声,伸手抚过玄解的领子,戏谑般地捏了捏他的脸,全然不在乎异兽发沉的面容,在玄解攻击时迅速收回了手,轻飘飘道,“魔族出手了,这小姑娘倘若熬得下去,想必日后是一员悍将,我得去看看天帝打什么算盘,不枉费我留这几日看这出好戏,看来快要开战了。”
辞丹凤轻轻捶了捶肩膀,慢悠悠道:“好在我虽然有那么蠢的手下,但总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他的眼波流转,笑颜精致而迷人,带着点若即若离的距离感,目光扫过沧玉与容丹的脸,脸上流露出那种叫人不太愉快的神态来,“容姑娘,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了。”
他化作一道灵光,消失在了原地。
“她……贾姑娘她是……”容丹有些不知所措,从他们来到灵堂这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白棉的死去,水清清的爆发,甚至是贾姑娘所说的那一切都叫她不知所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沧玉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沉默地看着这本不该发生的一切,半晌才开口道:“容丹……我们将他们安葬吧。”
“好。”容丹虽然对现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点了点头。
白棉的尸体除了玄解无人敢动,沧玉帮忙挖了个坑,先将白维岳的棺材安葬了下去,又看了看白棉,玄解将小姑娘抱起,轻声问道:“也葬下去吗?”
沧玉呆呆地看着白棉,这个小女孩的脸色已经完全苍白了,帽子掉了下去,一缕长发坠在脸颊上,他伸出手去为其别到耳后,剧烈的疼痛感拉回了沧玉的神思,他的指尖腐烂得几乎快要见骨,一点点微弱的血腥气在他鼻下萦绕着。
这几乎叫沧玉难以忍受,他摇了摇头道:“不。”声音已经嘶哑,“容丹,你去找些枯枝过来,咱们烧了她……”
无数树枝堆成了一张床,白棉安详地躺在上面,神情恬静,还不等沧玉后悔,玄解就扬手散落了星火,火焰很快就燃烧成了一片,汹涌澎湃,将整张树床吞噬入腹,而白棉的尸身被火焰包围着,慢慢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漫天的细雨根本浇不灭这猛烈的火焰。
“沧玉。”
容丹觉得扑面而来的炙热,那张扬的颜色在那双瞳孔里若隐若现,她站在沧玉身边轻声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好像应该怪水清清,可是又不全是她的错,当时蛛女说白维岳是为了她而留下来的时候,假如我们多问一句就好了,说不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对不对?”
“世事没有那么多侥幸。”
沧玉冷冰冰道:“我们都在犹豫自己所作出的抉择,都期望完美的结局,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有些事纵然我们再想挽回,都无济于事。”
容丹无声地点了点头,她慢慢退开了两步,忽然道:“贾姑娘她也是妖对吗,还是很厉害的大妖,她……她当初救我,是因为我也是个半妖吗?”
这句话让沧玉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容丹?”
“其实妖不全是我所想的那样坏,人也不都是我想的那样好。”容丹单手搂着自己的胳膊,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往日我总觉得,我虽然身为半妖,但是人才是我的归处,就算到了青丘,也好像去陌生人家中做客一样。”
“可是,那些人杀了我 娘,贾姑娘是妖,却救了我。”
容丹恍恍惚惚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算人还是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总是……总是……那样,等着霖雍来找我,等着别人来决定我要做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好恨那些修道人,我好恨我自己……”
“容丹?”沧玉有些担心容丹,他问道,“你还好吗?”
容丹摇了摇头,近乎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沧玉,我想去找我的答案,如果……如果我永远这么弱小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我不想变成水姑娘那样,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我要走了,我想变强,我想保护霖雍……我……我要走了。”
避开了沧玉的手,容丹狼狈不堪地在雨中摇着头,一直往后悄悄退着步,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她的轮廓。
“我……我不想再那么无助了,如今我还有得选,我不像是水姑娘跟白姑娘这样,什么都没办法做了。”
她很快就跑进了雨帘之中,只剩下玄解与沧玉。
第八十九章
“沧玉; 你在害怕吗?”
玄解一直都没说什么话; 只在这时托起了沧玉低垂的脸庞,他的手心滚烫; 拇指轻轻抚过天狐的脸颊; 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仿佛这场悲剧与他毫无瓜葛; 目光带着些许审视,断定道:“你很难过?为什么?她们跟你毫无关系。”
“我不知道。”沧玉在雨中凝视着玄解,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潮湿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细雨打得他眼眶湿润,只是喃喃道; “我不知道我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当时我想杀了她;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可以杀了她。”
玄解轻声道:“那又如何?”他伸手缓缓梳理过沧玉的头发; 细致而缓慢; “你想杀她就杀她,想放过她就放过她,世人于你我为蝼蚁; 你何必如此在乎。”
“你不明白。”沧玉轻笑出声; 那笑声似讥讽; 似嘲弄; 又似无可奈何的失落; “她杀了白棉; 我心中很是愤怒,可她并非是故意杀死白棉的,她想杀的是蛛女。蛛女闯入村子,扫毁房屋,出现又要来取走白维岳的心脏,你不明白,留有全尸对凡人而言很重要,我……我能理解水清清为什么想杀蛛女。”
沧玉舌尖吐出的话语饱藏着玄解难以领悟的深意,他稍稍侧过脸,将那脆弱而失落的脸庞枕在了玄解的手心之中,低沉道:“我并不是怪水清清杀人,我是怪她杀错了人,可是白棉是为了救蛛女,此事完全是阴差阳错。水清清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自有自己的善恶,我若杀了她,那与当初王家村的那些人有何区别?”
“你跟他们不同。”玄解冷冰冰道。
沧玉轻轻摇了摇头道:“傻玄解,你道她为什么说出自己的过往,因为她害怕我,她怕我会不由分说杀了她,她更不想我误会她。”他低声道,“她想杀蛛女,是因为毕生最重要的存在即将被损坏,那我杀她呢?我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沧玉颤声道,“我不能怪她变成这样,她遇到的那些事,只剩下白维岳了,白维岳甚至已经死了,她只是想保护白维岳最后的尸体。我不能说服自己,我不能告诉我自己她就算经历这样的事,还应该跟正常人一样,我做不到。”
玄解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沧玉到底在痛苦什么,只好捧着天狐的脸,轻轻将额头贴了上去,低声道:“嘘——我在这里,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沧玉的脸上带着点悲伤的微笑,他嘶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没有——可我没有资格指责她。”他的声音仍是那般平静,只是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脆弱来,“玄解,我会害你变成那样吗?”
“没有。”玄解摇了摇头,温热的吐息顺着冰雨消散了仅存的暖意,他再一次说道,“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这是玄解与沧玉最亲近的一刻,他透过那双冷玉般的眼睛,透过那剔透的琥珀色,看到了天狐身体里居住着的那个脆弱人类。
即便会——
异兽将他拥入怀中,平静而冷漠地重复道:“我心甘情愿。”
若当时水清清所杀的是蛛女,沧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愤怒,他不敢去想自己是否会被水清清说服,然而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告诉他——他会。
蛛女对水清清而言是恶,是威胁,是即将摧毁她唯一信仰的凶手。
沧玉在那一刻已被说服,倘若他不过是个凡人,被蛛女威胁到生命的话,极有可能毫不犹豫地站在水清清那一边。他并非是责怪水清清想要杀蛛女,而是怪水清清误杀了白棉,这并非公理,更不是为了正义——
他不是因杀戮而愤怒,只不过是因为个人对白棉的欣赏才对水清清施压。
沧玉靠在玄解的肩头,茫然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没有资格决定水清清的生命,因为从逼迫水清 清说出真相那一刻开始,他就与水清清做了同样的事。
沧玉不知道放走水清清是错是对,她是杀害了白棉的凶手,然而沧玉并不能审判她,更不能决定她的生死。他仍然记得女子离开前那诧异而悲凉的目光,那本该悦耳动听永远带着笑意的嗓音沧桑得让人绝望:“恩公,我没有怪过你。”
她并非是彻头彻尾疯癫、善恶不分之人,复仇也好,想杀蛛女也罢,痛苦与折磨并未完全摧毁她,白维岳留给了她善念。
世间从来没有纯粹的好人与坏人,连水清清都是如此,大家都不过是平凡之辈。辞丹凤笑看有关凡人的爱恨情仇,水清清努力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白棉选择拯救蛛女,这一切本不该如此发生,然而它已发生。
就好似一面镜子,白维岳死去之后,水清清与白棉终于从镜中走出,她们源于同根,却因不同的经历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
白棉的确心性温柔,她如一缕毒雾将自己装入瓶中,以隔绝人群来保护众生,人来人往,形影孤单;可谁又能苛责水清清愤世妒俗,她本是琉璃瓶被击碎,白维岳将她细心拾起,小心包裹,不伤任何人,然而她又再度被摔碎,裂出更多尖锐的刺口,一旦触碰便鲜血淋漓。
沧玉觉得很累,他不够强到能逆转这一切,又不够弱到不敢对任何事妄加指摘,因此他看不明白对与错,恐惧自己做出的抉择不够完美。
这茫茫红尘,沧玉不过是个过客。
可是他又不仅仅只是一个过客。
这可真谓是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沧玉从未如此时这般感受深刻,他身是红尘人,却难懂红尘事,倘若世间事事黑白分明,是非清楚,那理起来该是如何清晰了然,然而也许正因复杂,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