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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罢。”秦恪瞧他可怜,瞬间上马。
容奚慢吞吞骑到雪泥背上,与秦恪并骑归家。
秦某人蹭饭已经习以为常,陈川谷也厚着脸皮,于容宅蹲守。
见两人至,他笑容盛极,“大郎,今日有何菜式?”
因招待客人,容宅每日菜式俱不相同,但都美味非常。
容连主仆、刘氏祖孙,因沾贵客之光,每日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将舌头吞下。
至容宅已有一段时日,容连突觉自己似乎胖上些许。
大魏选官,容貌亦在评判之列。若过于胖硕,削减美感,是很难谋求一官半职的。
惶恐之后,他立刻缩减膳食,颇为痛苦。
晚膳毕,容奚送秦恪、陈川谷离宅。
他沉吟半刻,见二人即将乘马欲行,忽道:“肆之兄,奚有一事,欲询问于你。”
秦恪神色顿肃,“你说。”
“我知铁为官营,”容奚鼓足勇气,说道,“然若冶铁之法改进,产铁量增加甚多,民间需求随之增长,仅凭官府,应无法满足百姓所需。”
秦恪闻言,颇感兴趣,“大郎但说无妨。”
容奚赧然笑道:“朝廷不如放出特许经营权,官府可指定辖内铁匠代为经营,朝廷从中收取税利。”
大魏幅员辽阔,官府事务繁多,朝廷无法顾及方方面面。
一些官营司等,许多官吏不通俗务,下达政令往往不切实际,长此以往,生产无法发展扩大。
若有匠人可得特许,因寻求利益,定竭尽全力冶铁,且心存竞争,只会越发创新。
他未详细解说,秦恪却已明其意。
“此法确实可行,”男人轻笑,眸色转柔,低声道,“然此法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恐难实行。”
容奚亦知,但事在人为。
“奚以为,天下能工巧匠者无数。若朝廷可设特殊奖励,保障创新者之利益,大魏何愁不繁荣?”
利益,永远是激发创造的动力。
他有此宏愿,已于心中埋藏良久。正因信任秦恪,才与他提及。
秦恪非迂腐之人,且少年皇帝登基,致力于变革,试图改变朝廷腐败颓化之现状。
容奚之言,或正合他意。
“你所言,我已知。”秦恪忽伸手抚其发髻,“你且宽心,等我消息。”
“好。”
归衙后,秦恪正欲浴身,程皓又来寻他。
“下官见过郡王。”他匆匆行礼,端正的脸上似有为难。
因容奚之故,秦恪对他印象不错,便温言道:“寻我何事?”
“郡王有所不知,”程皓沉叹一声,“下官仰慕容小郎君之技艺,本欲与他结交,邀他至盛京,今日却忽得知,他竟是容尚书之子。”
秦恪唇角微扬,“所以?”
程皓只觉秦郡王愈发温和,遂壮胆言道:“下官以为,天才不应被埋没。虽容小郎君不擅读书,然于造器一道上,极具天赋,濛山偏远,恐使明珠蒙尘哪!”
他一副痛惜模样,俨然比容尚书更像亲父。
思及容奚的提议,秦恪沉吟出声,“你欲如何?”
“下官以为,以容小郎君之才,可胜任虞衡司主事一职。”程皓倒也敢说。
大魏以科举选官,但不排除举荐之途。虽容奚未有功名,然若得秦恪、工部数众推举,也可担任某职。
“若他不愿呢?”秦恪思及容奚之字,断定他并非不学无术之人,“程侍郎,你可自去询问于他,瞧他愿是不愿。”
他尊重容奚的选择。
程皓微愣,后回神道:“下官明白。”
言毕,遂离。
秦恪注视他的背影,程皓乃造器狂热之徒,容大郎之思,或可得他支持。
翌日,程皓果然来寻容奚。
见少年郎君俊眉星目,面如冠玉,谈吐文雅,气质高洁,心中顿生好感。
容尚书实在老眼昏花,竟将这般妙质郎君遣至偏僻祖宅。
他目光慈爱,神情莫名,容奚忽觉背后生寒。
“小子见过程侍郎。”他正欲行礼,却被程皓虚扶阻拦。
他咧嘴一笑,短须随之颤动,眯眼成缝,“小郎君不必多礼,我寻你是为一事。你可愿入工部任职?”
容奚闻言,震惊之余又生些许无奈,“小子多谢程侍郎厚爱,然我暂无回京之念。”
更遑论入工部任职。
他只想安心做研究,不愿陷入官场纷争。
程皓见他心坚意定,只好作罢,不再赘言。
真的舍不得啊!
归京之期已定,程皓于前一日,终凭己力,造出完美无瑕的玻璃,他兴奋至极,晚膳多饮几盏清酒,醉得不省人事。
醒来之时,发现已身在车内。马车正晃悠着驶向盛京。
工部众人已知他性,一旦沉迷造器,便不顾及朝廷命官之身,胡乱作为。
紧赶慢赶回京后,秦恪与程皓同入宫述职。
秦恪不咸不淡,讲述濛山之行,少年皇帝听得昏昏欲睡。
“程侍郎擅于此道,造器之事,不如由程侍郎向陛下详述。”
程皓早已按捺不住,被秦恪点名,得皇帝允许后,便慷慨激昂,将造器之事说得妙趣横生。
皇帝听得来劲,微微倾身,双眸发亮。
“程卿技艺不俗,竟已能制出玻璃。”他朗笑赞赏几句,复问,“濛山百姓已享玻璃之福,朕这宫殿,何时可换玻璃?”
程皓明其意,立刻答:“微臣已掌握玻璃制法,待匠人齐聚,便可广造玻璃。”
“朕静待卿之消息。”
少年皇帝与两人商谈良久,未曾忘却封赏之事。
“濛山匠人技艺造福千秋,朕欲嘉奖之,明日朝议,朕当询众卿之意。”
秦恪眸色微动,陛下此举,一是为嘉奖,二是为试探朝臣态度。
商贾匠人为九流,重赏之事,或可引发争议。
此前,陛下令他携工部数人至濛山,一些迂腐之臣已颇有微词。
一国之君,不重文治,却遣人学习匠人技艺,实在有辱斯文。
须臾,皇帝令程皓先离宫,留下秦恪。
“方才你以目示朕,是有话要说?”少年皇帝笑问。
两人感情甚笃,默契已成,秦恪神情,早已落入他眼中,故有此一问。
秦恪颔首,于怀取望远镜,道:“此物亦为容大郎所制,名曰望远镜,可观清远处之物。”
皇帝也是上过战场的,闻言顿时惊喜至极,从他掌中取过,置于眼前。
殿门外,白玉台阶雕龙刻凤,祥云环绕。若仅以目力,皇帝并不能看清细致纹路。
然借助望远镜,阶上龙须栩栩如生,凤尾精妙无双,纤毫毕现,俱在镜中。
他瞧了许久,方不舍放下,沉叹一声,“容大郎怎会有诸多巧思?若此物用于战场,定可出乎敌人意料。”
他说着,又朗声笑起来,“朕倒是后悔听你之言,未将他召回盛京。”
“陛下,若他当真回京,定被小人缠身,无暇钻研技艺,岂不可惜?”秦恪毫不留情,直指容府小人猖狂。
至于小人为谁,两人心知肚明。
他又取出一沓纸,“此乃容大郎烹饪之技,陛下可交于御厨。”
宫中铁釜俱换成薄釜,皇帝心心念念容宅美味,如今得见烹饪良方,欣喜至极。
“容大郎甚得朕心!”
至申时,皇帝留秦恪于宫中同食。皇家珍馐摆在眼前,秦恪心中毫无波澜。
他已习惯容大郎烹调之食,眼前之物,当真味同嚼蜡。
食毕,秦恪就要离宫返府,却见皇帝故作不悦。
“秦肆之,你是不是忘记何事?”
他意有所指,秦恪神情严肃,一本正经道:“望远镜只此一个,我需秘密寻人多制,若无实物对照,匠人也无法造出。莫非陛下以为,大魏匠人皆是容大郎?”
被他一噎,皇帝不气反笑,揶揄道:“朕从未见你如此盛赞一人,可见容大郎不俗之处。朕得想想,要给他何种赏赐。”
翌日朝议,皇帝言及濛山匠人之功,并表嘉奖。
“容卿。”
低首执笏的容尚书,忽被点名,顿时出列行礼,“微臣在。”
“濛山诸多新器,你可听闻?”
皇帝无缘无故询问,容尚书忐忑不安,诚实道:“回陛下,微臣有所耳闻。”
“容卿可知,此些器物,皆出自容氏子之手?”他意味深长笑道,“容卿生了个好儿子啊!”
再次被皇帝夸儿子,容尚书已非懵然,而是震惊。
他并非听不懂人话,只是圣上所言,委实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令他几欲失声。
“陛下谬赞,不过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他震惊之下,脱口而出。
殿中俱静。
容尚书脑子被驴踢了吗?圣上之意如此明显,他竟然当众驳斥圣上脸面!更何况,圣上夸赞的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什么奇技淫巧!”程皓气得不管不顾,直接跳出来大声道,“容尚书可知冶铁之法于我大魏何等重要?可知玻璃能造福千秋?容大郎身具天赋,却被你认为登不上台面,实在令下官痛心扼腕至极!”
容尚书:“……”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噗通”一声,他双膝并跪,伏身贴地,抖如筛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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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府”是对县令的称呼。“虞衡司”掌管造器这一块。
第28章
殿中寂静无声; 针落可闻。
容尚书冷汗浸湿后背,他真不是故意的!
文人轻视九流; 实属正常。但众人素来只在心中鄙夷; 面上却未显露。
容尚书乃真勇士!竟敢直接驳斥圣上颜面!
少年皇帝眉头微蹙; 神色显然不悦。本欲赞其教子有方,怎料这浑货竟直言亲子登不上台面!
真可气!容维敬简直不可理喻!
见他乃中立一派; 皇帝欲借其子,将之拉拢至变革派中; 如今看来,还是罢了。
“容氏大郎容奚,有奇思妙想,具造器之能; 且仁善豁达; 性雅格静,赐金千两,帛千匹; 列位臣工以为如何?”
程皓就要开口,却见秦恪冷目瞟他一眼,顿时变怂,心里极为憋屈。
其余大臣; 皆以为赏赐钱帛不算什么,想必圣上也非真想提拔商贾匠人之流; 便俱言“陛下英明”。
退朝后,众臣同出。
容维敬心脏依旧胡乱跳动; 冷汗未消。乍听身旁冷哼一声,便扭头看去。
只见程皓狠狠瞪他一眼,愤怒拂袖而去。
容维敬:“……”
程疯子!当真患有脑疾!
朝堂纷争,容奚一概不知。
他正托胡玉林寻购锡箔与水银。大魏多用锡箔纸做冥钱,市面应有不少。
胡玉林门路甚广,很快购得许多锡箔纸与水银。
他不知容奚作何之用,但相交日久,一旦容大郎要寻购新材,必定是有新器问世。
他暗戳戳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数日,容大郎携新器,邀他同至姜氏铁铺。
“大郎,是何器物?”胡玉林见他手中布囊不大,相当好奇。
恰逢姜娘子同在,容奚将布囊递过去,笑道:“此物送予姜娘子。”
三人以为他在说笑,姜娘子微笑接过,打开后一瞧,顿时惊呼出声。
胡玉林与姜卫平亦凑近去看。
那是一块方形玻璃,然说是玻璃,却也并非玻璃。玻璃透明,此物却能照人面容。
“这是……”姜娘子见镜中自己清晰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