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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通常都是黑着一副眼眶,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想来是长长秉烛阅务到半夜。对于这般的劳动模范顾楠是比不了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这般下去,顾楠都担心他过劳病猝。
宫墙遮住了墙外的景色,安静幽闭,远远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拨弄琴弦的声音。
是一种很空濛的声音,就好像山泉流落崖间溅起后,那种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
听着那琴声,顾楠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一些。扭过头,向着那琴声传来对的方向走去。
琴声愈来愈近,弹至深处,却又忽转而上,响成那林间的声声鸟鸣。
顾楠在一面高墙前停了下来,琴声是从那墙后传来的,这是一座宫中的偏院。
她没有进去,而是靠在了墙边,两手抱在身前,静静地听着那琴声。
她并不是精通音律的人,也不是也算不得什么文人雅客。
对于这琴声,她并说不出什么,只是让她觉得好听,之所以走来,是因为着琴声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这琴声是和她的很像,顾楠轻笑了一下,没去打扰那弹琴的人。只是默默地听着,轻合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直到一曲弹尽,琴声向远,她才一言不发的离开。
斜阳西垂。
人老了倒是容易触景生情。
墙后的院中,一个人坐在那,一柄长琴放在他的腿上,双手轻按琴弦。
扭头看向墙外,他感觉得到,刚才那有个人,不过那人却是只是听了一曲就离开了。
这人的双眼没有焦距,好像是看不见,面上的神情平静,对着那墙外发了一会呆,随后微微一笑,收起了自己的长琴。
·
这之后的每日,顾楠从郎中令的衙府归去的时候,都会在那宫墙的一角驻足,或是靠坐在那,听上一曲,然后离开。
那墙内的人也知道她每日会来,每日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院中弹奏,到那墙外的人离开。
今日午间的咸阳城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点打湿了咸阳的街道也打湿了宫中。
细碎的雨声响在人们的耳边,街道上人们抱怨着突如其来的雨,纷纷遮着头上匆匆而行。
雨点敲在小院中的亭子上,顺着瓦砾的缝隙滑下来,在边沿滴落,水珠连成一片,打落在地上。
亭子中坐着一个人,他抬起有些空洞的眼睛看向半空,长琴抱在他的怀中,侧耳听着那雨声。
却是下雨了,今日,那人该是不会来了吧?
墙外只有雨点打落在地上或是积水中的声音,没有那往日熟悉的脚步声。
院中种着几束花草,雨点打落在花草间,顺着花瓣落下。
坐在亭中的人摇了摇头,正准备收琴离开。
那墙外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雨点落在衣襟上的声音。
笑着又重新坐了下来,摆好长琴。
顾楠看着高墙,发间微湿。
看着那墙内半响,没有往日琴音。
眼神中露出一份无奈,看了看天上的雨,也是,这样的天气。
刚想要离开,那墙内的琴声却又悠然响起,伴着那洒洒的雨声。
那曲声在雨中缥缈起伏,顾楠回过头,静静地站在雨中,琴声在墙中传来。嘴角微勾,站在那听着。
好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屋檐下,望着咸阳的落雨纷纷,而身边的人犹在。
宫墙之中传着清幽的琴音,空无一人的宫闱之间,雨点在地上溅起一片片的水花,一个身着白衫的人站在那。
一曲尽时,白衫人才动了一下,扭头看着自己已经被淋湿了的衣衫。
“呵。”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从前,这般回去,定是要被小绿念道很久的。
亭中弹琴的人松开了琴弦,墙外的脚步声像是要离开。
他侧过头,听那雨声渐重,面色平静地出声说道。
“墙外的朋友,雨是大了,若是不介意的话,在下这里备了一件蓑衣。”
顾楠回过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那院里的人说话。
倒是不能回了对方的好意。
笑着对着墙内说道:“如此,多谢朋友了。”
绕过高墙走进小院之中,这是一个素雅的小院。
除了种着几簇花草,就只有一个小亭立在那,亭中摆着一副桌案,弹琴的人坐在桌案的一边。桌案旁还放着一身蓑衣和斗笠。
顾楠看向那亭下的人却是有些惊讶,这人正是那日被士兵压进宫中的那个琴师。
若是没记错他是叫做旷修。
此时的他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想来他的眼睛是已经被醺灼得看不见了的。
应该是感觉到了顾楠在看着他,他也回过了头来,那眼睛正好看着顾楠的方向。
他就好像知道顾楠在想什么一样,和声说道:“修也很惊讶,每日来修这边听琴的人,居然是丧将军。”
“哦。”顾楠挑了一下眉头,向着亭中走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旷修拿起桌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水汽飘散:“修不才,自幼对于音声的感觉有别于人,那日听过将军的声音,这才听得出来。”
“这般。”顾楠坐了下来,看着旷修平静的模样,有趣地说道。
“那你不惧我?这宫里的人,见到我这人,该是都是躲着走的。你倒是把我请了进来。”
旷修微微一笑,慢慢地说道:“若是在请将军之前,知道站在墙外的人是将军,修是定不会将将军请进来。”
说着将温茶递到了顾楠的面前:“但是既然已经请了将军,就要尽到待客之道。将军请用。”
第二百一十五章:潇潇暮雨
“多谢。”顾楠接过温茶,被雨淋了一身,喝一杯温茶去些凉意,倒也是正好。
抬起了杯子送到嘴边,浅饮了一口,身上也微暖了一分。
旷修是被抓进宫的,进宫之前还被熏瞎的双眼,若是常人,恐怕已经满身怨气。
而他倒还是一副气度悠然的样子,浑不在意一般。
顾楠将杯子握在手中,暖着微凉的双手随意地问道:“你倒是平淡,被强抓进这里,没有什么怨言吗?”
旷修静静地收拾着调着怀中长琴的琴弦,看向顾楠,笑了笑:“修是自愿被抓来的。”
“自愿?”这次顾楠的脸上露出了一份诧异:“为何?”
“至于为何。”旷修对着顾楠挤了一下眼睛:“修还不能告诉将军。”
·
顾楠发僵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那我,也就不多问了。”
旷修的一根手指按在琴弦上,拨弄了一声,声音有些绷紧了,他一边松着琴弦亲和地笑着,一边说道。
“其实当日修见到将军,就很疑惑,凶名在外的丧将居然是一个女子。”
“你听出来的?”顾楠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雨声密密,雨点让远处的景物便的模糊不清。
“是,将军的声音很好听,男子是没有那样的声音的。”旷修的面色温和。
又问道:“将军懂琴律?”
坐在他的对面,顾楠摇了一下头:“不懂。”
“那将军为何每日都来此听琴?”
“也没什么。”顾楠的眼眸微微侧开,看向那院子边上的花草。
“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她懂琴律,弹得是很好听的。”
顾楠的目光落在了旷修的琴上:“若是她还在,想来会和你颇为谈得来。”
“是吗。”点了点头,旷修问道:“在将军看来琴声就是好听和不好听之分吗?”
顾楠理所应当地笑了一下:“是啊,不然呢?”
“呵呵。”旷修笑出了声:“那将军应该是懂琴律的,琴音确实只有好听和不好听之分。”
调好了琴弦,他的指尖再一次波动了琴弦,这一次的琴音却是很清澈。
“将军会弹琴吗?”
顾楠耸了耸肩膀:“算是会上一些。”
“那,修以这一杯薄茶和这一件蓑衣,换将军弹一曲,如何?”旷修的面上带着一些始终是那副淡然轻笑的模样,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顾楠一笑:“那你还得再添上一杯茶。”
“修给将军添上。”旷修笑着拿起了水壶,将顾楠的杯中添满。
顾楠接过了长琴,放于身前,说起这琴,当年也还是她教她的。
琴音再一次在雨中飘荡开来。
一个站在不远处的侍卫疑惑地抬起了头,往日的琴声都只弹一曲,今日却不知为何又弹了起来。
不过这琴却不像是一个人弹得,非是说要差些什么,而是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说不出来的感觉,就似弹的东西不一样。
旷修坐在亭中,轻合上无有焦距的眼睛,雨声点点,琴音阵阵。
琴音之中有一股浩然之声,一点恢弘之气,末了却是由一股怆然落幕。
若不是那弹琴的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他也难以相信这样的琴音会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等到琴音停下,旷修才重新张开了那双有些空洞的眼睛。
落在自己的身前,却是看不见什么,他和声笑着声音轻缓:“将军可不只是会弹一些这么简单啊。”
突然他又问道:“在将军看来,这秦国如何?”
顾楠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战国如何?”
旷修脸上的笑意第一次褪去,无神的眼睛动了一下:“世间流离。”
顾楠笑了:“那你觉得秦国如何?”
旷修没有回答,顾楠喝完了温茶,拿起了一旁的蓑衣披在了自己的肩上,带起斗笠。
“就先告辞了。”
旷修坐在那,没有起身去送:“将军好走。”
那披着蓑衣的人渐渐消失在了雨中,旷修收起长琴,听着雨声。
荆兄,你我所做之事,到底是对是错呢?
——
“让我帮你们挑起韩国贵族的叛乱。”
帷幕轻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帷幕之中,身上披着一件黑金色的长袍。苍白色的头发没有绑起,而是垂散着。
他慢慢地回过了头,眼睛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人身上。
同时也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锐意直逼那人,站在那的人眉头退了半步。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看起来从装束上看是秦国的秘卫。
“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助你们?”
“斯。”
一阵吐信的声音响起,秘卫的视线隐晦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条赤红色的蛇正盘在那,顺着柱子向上爬着。
他微吸了一口气,说道:“因为陛下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
“是吗?”白发男子的眼睛移开:“你们要对韩国贵族动手,是为了什么?”
“这你不需要了解。”秘卫的声音有一些生硬。
“斯。”房间一角的赤蛇已经爬上了房梁,一双发寒的蛇瞳对着下面的人注视着。
白发男子背着手,走出了帷幕,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人:“如果我们不了解,恐怕很难帮助你们不是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语气之中却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
秘卫看着男人,眼睛一沉,最后还是说道:“陛下欲废六国旧爵,收田顷而分赐天下。”
站在堂上的男人眯起了眼睛,废六国旧爵,秦皇,还当真敢做:“若是我们不做呢?”
“既然你们知道了,也就由不得你们不答应了。”
秘卫说着,他的身后的暗处数个身影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木质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