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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慧便不再说了,略略收拾,嘱咐秋红早点休息,她却挑亮灯烛,对着烛心做起了针线。
藕荷色的布上只绣了半片荷叶,她便困顿地靠着打起了盹来,却也不睡。
流景去了半日还未回来,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也睡不着。
许久,门廊轻响,宁慧支起朦胧的睡眼,便见流景一身风尘,立在昏黄的烛光里。
宁慧伸出双臂,流景过来抱了她一下,周身带着的夜里的凉气叫宁慧清醒不少,问她,“劫到了吗?”
流景应了一声,把密封着的信筒递过去。
宁慧接了,神色有些恹恹:“跟着我的人都被打了个遍,秋红都被罚了跪。雷越更不知被打成了什么样子。”
流景垂目:“雷将军说的也在理,若出了事,岂是一顿打能了的。”她如今倒有些后怕。
宁慧不语,心里却是清楚,跟着流景,比被千万人马保卫更叫她觉得安心,这自然是流景本事高,又肯舍命救她。
但也不只因为流景身手好,流景再厉害,也只两只手两只脚,带着她便是个拖油瓶,可她就是不怕,无比踏实,别说面前只是通往陇州的一条路,就是荆棘遍地,她也敢走。
可是这话她无法跟雷乾辩解。
流景手指在她头发上划过,带了几分宠溺,“夜深了,你睡吧,我去外面。”
宁慧不舍,也知外面并未安排流景的住处,但也不便就留流景在屋里,明早被人看见,有成什么样子!
这个流景便是他们人人奉命杀之的那个流景,她们两个却固执地谁也不提更名换姓,乔装易容蒙混过关的事情。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暗气,定要叫他们明知如此而无可奈何,但这也需要时间,叫别人接受。
宁慧此时只能点一点头,“寻个地方歇一歇吧。”
次日一早,便被外面操练兵士的声音惊醒,宁慧略略梳洗,出门便见流景就站在门口,见了面,两人也只是相视一笑,去前面用早饭。
宁慧才到,众人还拘谨,雷乾带着他手下的副将,同知,守备等人在门口候着,等宁慧落了座,众人才按次落座,流景自觉站在宁慧身后伺候。
雷乾目光往这人身上瞟了好几眼,最终也只是呼噜呼噜喝了一大海碗面汤,吃了几个粗面窝头。
饭罢各人去忙各人的,宁慧却留下雷乾,先吩咐秋红:“把药膏给雷大哥送去。”才转向雷乾:“那药治外伤见效极快。”
雷乾不冷不热,只说一声多谢。
宁慧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反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宁慧的屋里,大白天还亮着一只烛台,宁慧就着榻边坐着,“即在军中,不必拘礼,将军请坐。”
雷乾拱手道谢,坐了,流景为他斟上热茶。
宁慧从枕边取出那还被封着的信筒,开了封取出信笺来,也不看,只是就着烛火慢悠悠的点着。
雷乾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由地往流景脸上瞄了一眼——江湖人就是腿脚快,真还给老子追回来了。
事情到这份上,他不得不叩谢,“公主回护老臣,老臣真是担当不起。”
宁慧面上淡淡,“我惹的祸,怎敢叫将军担着。”
雷乾被软顶了一句,脸上也不见有什么异色,正襟危坐,回了一句,“公主旅途劳顿,老臣不便搅扰,若无他事,老臣先退下了。”
宁慧憋了一口气,只得咽下去,眼看雷乾要走,她往流景脸上一撇,极想为流景说个情,叫她就此拜在雷乾麾下,但见流景微微摇头,也只得作罢。
雷乾这人忠直得迂腐,她开了这口,他定要以为流景不过是个攀亲附贵的小人,看轻了她!
可雷乾偏偏出身将门,对江湖亡命之徒那套打打杀杀最是看不过眼,凭着流景自己去说,指不定更受白眼!
一朝有求于人,真是什么架子也不能端,只得点一点头,把人放走。
流景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翘。
雷乾回营,门口等着秦副将,眼角都笑出褶子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没折进去吧?”
雷乾挥一挥手,“没有,她把折子烧了,顶了两句嘴,消停了!”他进账落座,秦副将颠颠儿地跟过来,“将军威武,可咱们这个公主好像不好惹啊!”他一脸的八卦。
雷乾却是一本正经,“她给老子不惹事儿……”说着往门口瞥了一眼,他在军中惯了,闲散下来说话没有个尊卑,可也不想被人听去了,外面只有日头照下明晃晃一地日光,他才放心,“她不惹事儿,我何苦招她!她也不笨,回过味儿来了,知道老子就是吓唬他,挤兑老子呢,说什么自己惹的事儿不敢叫我收拾烂摊子!”
“哟!”秦副将眼睛一眯,“这是忍了?”
“不忍怎么地!老子回她,公主您玩累了没事儿老子告辞了,气得她噎在那里了!”
秦副将拍了几下巴掌,“老子真敬你是条汉子!可话说回来,她身边那个追信的小子跑的也真是快,半日功夫,咱们的信使还没开始‘路上耽搁’呢,就被人给劫回来了!”
雷乾眉头蹙起来,“你说他叫什么不好,非得叫流景,弄得老子心里膈应着。”他昨日已问了雷越这个流景的来历,雷越只说此流景非彼流景,从西北去皇都路上受了伤得公主相救,便跟着公主罢了,绝和公主没半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宁荼语焉不详,弄得雷越一直以为他要找的流景是个男人,这一路他早看清这个流景是个货真价实,相貌清丽的大姑娘,已经不再怀疑了。
而雷乾却知那流景是个女人,因此对着这个青衫磊落的流景,也是无从怀疑。
“名字罢了!”秦副将不以为意,他对皇家内院的这些事儿不甚感兴趣,流景半日劫信,已撞着了他的心坎,他看好有本事的人。
只是这个流景跟宁慧跟得紧,看起来对军中诸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那点惜才的心思也就没了。倒是兴冲冲道,“我昨夜里得了个消息,说是凉人又异动,咱们可以动动筋骨了。”
“哦?准确么?往哪儿动?”两个人说到打仗上,都正经起来,凑近了嘀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你们竟然没发现宁慧他们在路上的时间是秋天这不合理,因为她俩在皇都过了年出发的。嘿嘿,我已经把前面的都改了哦,后面的也在改哦,一定是太爱秋天的缘故啦
☆、金戈声起
宁慧那繁复华丽的衣装早都换了下来,轻装束袖,一绾青丝束起来,干净利落,像是个大男孩,雷乾正站着回话,手在羊皮图卷上一指一指,言语简略,颇有些不耐烦,宁慧却听得认真,清亮的眸子随着雷将军跳跃的手指来回移动,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在烦恼,像是在思考。
“故本将以为,先行埋伏,截击戎人,叫他根本靠近不了安定府去!”他瞥了一眼宁慧,“公主意下如何。”
宁慧从那羊皮图卷上收回目光,欣慰一笑,“将军言之有理。”雷乾心想,你到底听没听懂啊你就说有理!但他面上还是镇定,正准备说一句“公主谬赞。”却听宁慧说,“将军请看。”她已将最大的图铺到上面,“旧朝势力如今龟缩西南,看似了无生机,但依旧不乏中坚之力,若一日换一个清明君主,只怕会死灰复燃,渐成气候。”
雷乾这回瞄了一眼秦副将,他俩没事的时候除了论军事也论政治,宁慧的话是新朝内大家的担忧,旧朝弄到如此局势,圣上亲小人,远贤臣难逃罪责,圣上年纪越大,猜忌之心越重,朝中越是乌烟瘴气,可是人终有一死,若是那边的老皇帝薨了,接掌帝位的举贤任能的四皇子,只怕旧朝就要慢慢恢复元气,到时更难对付!这仗打到如今地步,确实叫人憋闷,新朝若要永绝后患,只得要快!
可是该从哪里快起来?难不成从这鸟不拉屎的西北打过去?对,西北倒也是个突破口,可这贫瘠荒芜的破地界儿,民风剽悍,人民愚忠,打起来人家要死扛那也费尽,而且打下来还得守,三年五灾还得救,还得时不时跟虎视眈眈的外族争地里那点可怜的粮食,怎么着都不合算,还不够闹心的。
“将军的意思呢?”宁慧目光炯炯,她相信雷乾明白她的意思,她带着几分邀功,几分炫耀。
“那公主的意思是……”雷乾心里哼哼着,把这问题踢回去。
宁慧笑了一下:“咱们先等一等,到时再去救人,狠打戎人,安抚民众,守卫安定府,勒令士卒不能动安定府一分一毫……”
“哈……”雷乾心里翻了老大个白眼,这声冷笑却还是咽在了喉咙里。女人家就是见识短浅,纵是这个外人颇有几分敬重的公主,也不过如实,动不动就打亲情牌,行军打仗要是这么简单,他雷乾第一个就解甲归田,还拼什么命!他不由斜着眼调侃:“公主慈悲心肠,宅心仁厚,叫我等杀人如麻,手下亡魂无数的莽夫倍感惭愧啊!”
一屋子人都是战场厮杀,拼了命才换来的头衔爵位,最不济的是雷越,那也是沙场征伐劫后余生的人,雷乾这话明摆着打她的脸,宁慧不由得脸上一红。秦副将干干地咳嗽了一声,雷乾却无动于衷。
“无妨!”宁慧略一抬手,“宁慧虽是公主,但在军中不过参军,说错了话雷将军怪罪本是应当,但宁慧敬重诸位将军,从无怠慢之心,。”
“公主言重。”众人忙着回礼。怎么说也是公主,军中是参军?那是人家自谦,除了圣上,谁还敢当真使唤她不成!
“宁慧从军日短,见识浅薄,不当之处,诸位尽管指正!”她从层层叠叠的羊皮图卷中找出一张来,端放在雷乾跟前,“将军请看……”
正午时分日头狠辣,秋红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立在日头底下,头上一层薄汗,“雷大哥,再不开门,我可进来了!”小妮子等了一阵还不见回应,脾气上来了谁还管她,自是一脚狠狠踢过去,破门而入。随即便听一声尖叫,一阵乒乒乓乓,雷乾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蠢丫头,还不关了门!”秋红一张脸熟透了撒了一层辣椒的虾子一样艳红,几乎跌跌撞撞过来掩了门。
“磨蹭什么,还不过来帮老子解了!”
“是,是!”秋红点头如啄米,就没这么听话过,可惜双腿发软,恁是挪不到雷越榻边。
“快点!”
“来了来了!”秋红拼了命,几乎是蹦过去的。她的雷大哥趴在榻上,手脚被捆了,被人扒得只剩了贴身小衣,也是歪歪斜斜几乎在身上挂不住,虽然这具躯体青紫交加,几乎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但到底还是一具活生生的男子躯体,秋红解绳子的手都不停哆嗦,几乎要背过气去!
雷越好不了多少,手脚恢复自由,刷一下就扯过一张薄被盖住了全身,脑袋都蒙在了里头。
“这……谁,谁这么干的!”
“不许问,不许提,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秋红又窘又气,咬着压根回了一句,“谁爱管你的闲事,是公主派我过来送些药!”
“药放下,你走!”
秋红憋了一口气,蹬蹬蹬走了几步,回头看,雷越还裹在被子里,只露头一截束发,她沉了口气,折回去,伸手扯被子,两个人僵持着,雷越要不放手,她怎么能扯得开,“雷大哥,公主叫我来,是说今日早上的事!”
雷越露出一个头来,捂了半天,脸上一层细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