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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居住在下加利福尼亚半岛。
同两个黑人共租一个地下室,公用厨房客厅卫生间。租金便宜,条件简陋。我们本就都不是富裕的人,这样已经满足。
“暖溪,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最初的一年翔泽经常对我说的话。
似乎梦想就真的可以等同于明天,好像无数个美好的未来都握在我们的手中。
床头的闹钟如同一颗定时炸弹,在每个漆黑的黎明之前爆炸,炸醒沉沉的睡梦。翔泽在黑暗中摸索起身,穿衣洗漱。我转个身,裹紧被子,继续睡到中午。
两个黑人兄弟在我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很快熟稔。我慢慢拾起了丢弃了两年的英语,用无聊的白天在污浊的地下室同他们漫无边际地聊天。
只是翔泽无法放心,对黑人兄弟避之不及,并让我尽量不要单独与之相处,“等我拿到打工的工资和助研费,我们就换地方。”
我把夜宵端到他的面前,“好好存着钱,现在这样,很好。”
我坐在街心花园喝着灌好在瓶子里的热水,平静地看着割裂了天空的林立建筑,和长长的拥堵的车流与人流。我的心告诉我,我想要融入这里,我,想要开始生活。
陪读签证是不允许打工的。于是我背着翔泽偷偷在一家快餐店找到一份前台的工作。每天给各种肤色各种年龄的客人组合各种简易的汉堡、饮料和沙拉。
下班的时候,坐在路边,抬头仰望异国的天空,闭上眼睛,对自己微笑。
直到翔泽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惊愕与微微的愤怒看着我,沉默片刻,转身离开,消失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
“陪读签证是不能打工的!”
“没有人发现。”
“万一呢!遣返!暖溪,你知道我压力已经很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
我不再说话,我不想争吵,我默默地抱着他,他的滚烫泪滴落在了我的脸庞。
在突然的某一天,我夹起洗好的衣服,阳光晃进我的眼眸,心突然感觉到了虚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多久了,我每天睡到中午,寻找过期降价的食材,收拾房间洗衣服,偶尔翻开书的时候却埋在书页之间恍惚入梦。
我还是会坐在街心花园,看着面前这个节奏快速的城市,和兵荒马乱的面孔,忽略心底可以细细数出的落寞。
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腹部,我还感觉不到它的隆起也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而我知道,那里,有一颗母蚌肉体里正在打磨着的珍珠。和我共同分泌着属于生命的汁液。新鲜的生命来的并不是时候。
醒过来的微凉深夜,看着身边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男人,我轻轻抚摸他疲倦的面庞,想象那个未成形的孩子的样子。我伸手按掉了闹钟。而后继续睡着。
第二天,他醒过来发现青天白日,第一件事便是争吵的爆发。我感觉到晕眩,我拿起那只闹钟用力地扔了出去,在塑料碎裂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我夺门而出。
我从医院缓缓走出来的时候,深秋的阳光是刺目的白色。我想,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我还是坐在那个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喝一杯热热的牛奶,突然想起Spring,想给她写长长的信。告诉她,大洋彼岸的我,好像已经不是那个让你遇见年轻时光的苏暖溪了。
爱情和生活的决裂往往从第一次摔碎某样东西开始,而后一一破碎。
我们好像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那一次,他抓住我的头发,死死地盯着我,“苏暖溪,为什么你要这么不同!为什么你是一个看着天空也会流泪的女人!为什么你是结了婚也不会和你的男人庸俗地生活在一起的女人!”
那天,下着雪,我蹲在家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闪光灯在我的面前曝光,我抬起头,路灯下是浅赫眉眼与头发的男子,拿着单反,对我微笑。
微笑有让人沦陷的力量,尤其在内心所有的壁垒都已经彻底崩塌的时刻。
他给我拍非常美丽的照片,捕捉最美丽的角度和瞬间。
那个冬天,翔泽常常在实验室通宵不回家。那些时候,我和那个来自曼哈顿的摄影师在酒吧喝烈性的洋酒,趴在吧台上一杯一杯地喝而后沉默不语。
圣诞节前夜,跟他回家,和他一起冲洗一卷一卷的胶卷。我知道自己的眼神里有非常寂寞的快乐。他低下头来轻吻我的眼睛,缓缓地。
这关系延续到这个冬天结束。
翔泽与同学在这个我们租住地附近唯一的酒吧喝酒,在角落里目睹了不用解释的一切。他挥起手,看着我,用力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选择沉默地拖着我离开。
我们吵架,我们哭泣,我们沉默。
曼哈顿男人问我是否愿意同他一起离开,我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谢谢。
我不出门,也很少说话。我开始听美国老爵士,给Spring一封一封写数页的信。从无回音。抽许多的烟,皮肤上留下烟头烫伤的痕迹。
我会忘记正在沸腾的开水,忘记锁门,忘记很多东西。
见到心理医生的时候我轻蔑地看了翔泽一眼,他低下头,眼中流露深深的疼痛和惶惑。
我开始吃药,吃各种制造幸福感的药物,各种帮助镇静的药物。可是我问自己,我真的焦躁么?
当很久很久以后,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甚至是三年四年,翔泽发现我堆在衣柜底层的成堆的空药瓶和注射吗啡时,他用力地抱住我,“暖溪!暖溪!……你在报复我还是在报复你自己……”
我摇摇头,数年的烟酒、咖啡、药物、吗啡,我的身体已经被损坏,整个人开始松弛,我的面容也几乎被毁掉。和阳光一样苍白。我终于相信曾经如此美丽的叫做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法国女人真的可以在岁月中面目全非。
你还是可以看到同一个中国女人,她来到这里已经八年,你走过她的身边也一定不会再认出曾经有着张扬短发和漆黑明亮眼眸的黑瘦女子。她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不会再看着天空落下泪滴。只是在捧着原文哲学书籍看到眼睛生疼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延伸到看不见的地平线的苍穹,觉得心中依然有一块坚硬的地方。
我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已经不存在的爱情?还是曾经梦想的整个世界。
“镜子里,那个叫Spring的女人,面目全非的面孔,看到余生的安宁。”
我小心地行走在告别了八年的街道,看到路边橱窗自己的面容,微微地愣住。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住在嘉定区。三十岁的年纪,为何想起曾经时光与容颜,已经恍若隔世。
旧砖墙,小窗口,窗外是梧桐树密密织织的枝丫。
我习惯开着窗写作,悉心接受窗外传来属于某个季节和瞬间的气味。
我不关注任何时事,不使用任何交流媒介。我长久地阅读那些古老的书籍,坚持写作。这是灵魂的出口,是我的途径。通过这个狭窄口径的瓶子,我窥见了曾经青春的意义。
我清淡生活,清平写作。用所有的钱所有的方式来恢复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等待在时光中的容颜已经被切割消磨殆尽,是无法回复的样子。即使,一年之后,出现在镜中有些病态与白皙的羸弱女子,已经焕然重生。
我开始准备考研,准备托福,准备GRE。
我带着一个关于哲学的空泛的心灵靠着那个想象中的天堂生活到三十一岁,而后,我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果然,二十二岁的年纪,不愿妥协生活的女孩,既然愿意,那么何尝不可。
我常常会想到那时的自己,看到她的盲目她的激情她的缺口,看到她的微笑她的哭泣。
我用接近满分的托福和GRE成绩换来了四次拒签,只有一个解释,移民倾向。
在第四次被拒的时候,我微笑着对外交官说:“你的国家是一朵水仙花。”自恋到意淫。
再次回到复旦的校园,从历史文化研究生,到西方宗教博士生。我知道我依然是掌握通往天堂之路的人。
“暖溪,我结婚了。与若清。她在你走的那一年来美国读她第二个博士学位。我始终都相信,你会过得好,会很好。其实你一直都不需要任何人,或者你需要的人不是我,或者……年来俗事都忘却,唯有梅花香如故。”
我回到了我们初识时我租住的昂贵公寓。原来的房间被一对年轻夫妇租下。我租在了对面。
我不再把房间铺陈得鲜艳明媚,它淡雅素洁,有暖色花朵散落。
也不会垫着尼采往指甲上画翩跹的蝴蝶。
只是我还是迷恋蝴蝶缱绻的姿态和彼岸摇曳花朵。
我在左手臂上文了一只黑色的蝴蝶,养了一只叫做小丢的蝴蝶犬。苏暖溪,春日泉水,我叫自己Spring。
镜子里,那个叫Spring的女人,面目全非的面孔,看到余生的安宁。
“暖溪,我没有告诉你,在我的目光掠过你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爬满了苍凉的纹路。”
房东把数年来寄给这个空空房间叫做Spring的女人的信统统拿给了我。
我一封一封地拆开,好像装着童年时的梦想被埋在柳树下的陶罐,用一双手一点一点地扒开灰土,轻轻打开,新鲜纸张迅速被空气氧化。
氧化了那些偏执的固执的深爱的折磨的日子或者只是我自己的一次妄想。
我想起那一年的音乐节,一年一度,我把票拿在手里。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偏过头,那个我在心里看见过无数次的女子带着微微讶异的神情望着我,一切都在想象之中。
我迅速转过身,时光就这么从身上流过了,十四年韶华,飞快地在我的心上层叠,改变了性格改变了容颜改变了生活,没有改变心底对生活的期许。
她就坐在我的身边,我终究还是泪如雨下。
暖溪,我没有告诉你,在我的目光掠过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泪水已经爬满了心上紧缩的纹路。
☆南方七月的交换
1991年的夏天,一个叫做周南的男孩,用流着鲜红血液的伤口交换一个女孩没有恨意的目光。
一
1997年7月1日。电视里直播着香港的回归,用最盛大的方式记载着这个将成为重要历史的时刻。与此有关或者无关的人都在莫名其妙的兴奋中。此时,林初穿着灰色的棉布连衣裙,留着齐肩的柔顺直发,白色棉袜白色球鞋,抱着黑色的旅行包寂静地坐在去往重庆的火车上。
车厢散发方便面的浓郁气味,沿着长江的线条从江南梅雨蜿蜒向那座被称为山城的西南城市。林初静静地看着窗外,数天的火车让她的面目失去血色,疲惫不堪,却依然有着漆黑熠熠的眼眸。
她依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来见这个无故在她的生命中缺席了十一年之久的男人,久到她已经无法想起他的面庞他的胸膛他的手指以及他的味道和他的称呼。
她不和身边的任何乘客聊天,也很少吃喝,亦不像其他乘坐火车的人一般嗜睡。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也是这一次,她想她发现了自己身上其实有着放逐的天性。
走下火车的时候,她抬头望了望天,笼罩着薄雾浓云,潮湿闷热,低下头,看到眼前瘦却有足够坚实胸膛与臂膀的周南。
他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