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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勋终于将头抬起来,纳闷地瞥了埃蒙德一眼,“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想,要是我们的船在这期间出了问题,进水了,沉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不是连救援都等不到?”
宁勋:“……”
宁勋真不知道,是该赞叹这个卷毛老外的中国话学得溜,居然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么高级的俗语都学会了,还是该骂他臭嘴吧,居然在大海中央想着沉船。
神经脆弱的法国佬似乎被宁勋犀利的眼神吓到,瑟缩了一下,重新蹲回梁以初和乔楚身边,扮演起一只在外受了欺负回来找主人求安慰的人形哈士奇。
乔楚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埃蒙德,发现他正在看她。那双因为特别澄澈而总是显得非常单纯的蓝色眼睛,此时难得沉静下来,有了几分深邃悠远,竟叫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啊,船长你醒了!”发现乔楚看过来,埃蒙德又立刻恢复了惯有的欢脱,瓦蓝瓦蓝的眼睛就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让乔楚一度怀疑刚才是自己看走了眼。
乔楚头还是晕的厉害,天旋地转的,她回头看了看梁以初,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靠在他身上,没有多说,只是低声问了句:“麻了么?”
梁以初这才后知后觉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腿,摇摇头,却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才用手撑着甲板站起来。
“好点了么?”梁以初问。
“还行。”
“我先去那边看看。”梁以初指了指石头和小沈那边。
乔楚点点头。
梁以初离开后,沈岳之懒洋洋地凑过来,一手摸上埃蒙德的卷毛,嘴里一阵啧啧,“我说埃蒙德,你跟这两人面前蹲着,不嫌辣眼睛啊?这虐狗虐的,都出了新高度了。”
乔楚很莫名,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虐狗了。
埃蒙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非常不应景地附和道:“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沈岳之受不了这种画风,被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跑去吐了。
乔楚却将埃蒙德的表现看在眼里,找了几个会,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叫他和自己去控制室。
关上门后,控制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埃蒙德被乔楚一脸严肃的样子吓到,不知所措地说:“船,船长,你找我来干什么?”
“埃蒙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埃蒙德神色微变,蓝眼珠却无意识地在眼眶里乱动,“什么心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加入这次航行?”乔楚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冥冥之中,她总怀疑埃蒙德登上梦幻岛号是和她有关,直到刚才看到他看她的眼神,终于确定了。
埃蒙德还想掩饰,可是被乔楚那双黑眼睛直视着,好像整个人都被看穿,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抵抗,肩膀垮下来,泄气地说:“终于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埃蒙德偷偷打开控制室的门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不过乔楚总有种直觉,他其实只是在确定梁以初不在。
“其实早在瓦奴阿图,我便想问你这件事,只是被梁先生拦住了。”埃蒙德慢吞吞地说,低着头垂着眼,让人觉得他像是个做错事等待老师惩罚的学生,“我知道,这件事其实不应该再来问你,因为那会勾起不必要的痛苦回忆,只是……只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乔楚听得愈发云里雾里,饶是淡定如她,也禁不住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埃蒙德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决定做个自私鬼,哪怕要为此在死后下地狱。
“我曾经深爱一个中国女孩。”埃蒙德似乎陷入某种回忆,目光落到窗外的碧蓝海面上,整个人的轮廓好像被某种情绪包裹着,骤然柔软下来,“我们小时候在法国做过邻居,后来她随父母回国,大学时我去中国做交换生,刚好去了她所在的大学,从此确立恋人关系。八年前的夏天,她乘飞机前往美国来参加我的大学毕业典礼,我用实习工资买了戒指,准备在典礼当天向她求婚。可是……”
接下来的话,埃蒙德没有说完,那锥心刺肺的字字句句最后湮没在了他的眼泪中。
然而乔楚已经不需要他再往下说,便已经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八年前,这三个字对于这世界上的一部分人来说,是何等刻骨铭心。
一百二十六个人,这背后牵扯了多少人的肝肠寸断,早已在消散的新闻热度中被人们遗忘,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永生难以摆脱的梦魇。
“她也在飞机上,对吗?”良久,乔楚轻声问。
埃蒙德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最后没有再问出他想问的话,踉跄地跑出控制室。
当天晚上,梦幻岛号终于离开了风带,迎来了平静安详的大海。
因为晕船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吃过正经东西的船员们,决定好好准备一顿晚餐补补元气。因为离港多日,新鲜的果蔬肉蛋早就没有了,他们只能吃冷冻食品还有密封包装的半成品,不过饶是这样,也丝毫没让他们觉得失去食欲。毕竟,在这举目四望都是水的海面上,连撒尿都有股海水的腥咸味,能吃上一口不带海腥味的吃的,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也许是老天实在同情这小小一叶帆船上的可怜虫们,格外开恩散了云开了雾,将一轮溜圆溜圆的月亮挂了起来,难得捏造了些“海上生明月”的诗意来。
有月就要有酒,石头特地翻出两大箱子啤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大家说:“雷达显示今天晚上海况非常好,没有风没有雨,帆船已经开了自动驾驶模式。”
憋屈了小半个月的梦幻岛号船员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在甲板上摆起桌椅,吹着柔柔海风,敞开肚皮吃喝个过瘾。
沈岳之总是能生出幺蛾子,嚷嚷着海上的生活闲出个鸟来,非要找点乐子,要玩游戏助兴。
“你快哪凉快哪呆着去吧,以为这里是哪里?夜店吗?想玩怎么不在陆地上老实待着,非要出海干什么?”
沈岳之的理由却冠冕堂皇,摸出手机打开“初见”直播软件,塞到宁勋鼻子底下,得意洋洋道:“你看,观众喜欢。我是投资商,我当然得赚钱了,不让观众高兴,我上哪儿回本?”
宁勋看着屏幕上那厚厚的弹幕,终于词穷,这船上只有他愿意跟沈岳之唱反调,他见众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并没有表示反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沈岳之胡闹。
于是这一船人,各怀心思,围着一桌残羹冷炙玩起了最老套的酒桌游戏。
空酒瓶放在桌上转动,停下来的时候指向谁,谁就选择回答一个问题,或者不想回答问题也可以,要罚酒。
乔楚作为船长,第一个接过空酒瓶,目光无意识在一圈人身上扫过,在扫过埃蒙德的时候,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好奇。
每个人都有秘密,守在内心深处不肯让人窥见。埃蒙德是这样,梁以初是这样,她自己更是这样。那么这船上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聚集在这里,又各自怀揣着怎样的心事?
酒瓶转起,深褐色的玻璃反射着甲板上昏黄的灯光,也不知会选择谁作为第一个揭开秘密的人。
☆、第三十九章
所以说什么叫天道好轮回?
酒瓶转动着,渐渐停住,瓶口最终指向某个始作俑者。
沈岳之挑了挑眉,大马金刀往那一坐,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按规矩,提问者是本轮的转瓶人,这次是乔楚转动瓶子,自然应该她来提问。可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以乔楚的性格,绝对问不出什么劲爆问题。于是宁勋提议,每一轮的转瓶人可以做出两个选择,或是亲自提问,或者将这个提问的权力授予其他人。
乔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玩出这么多花样,不过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样子,又不忍心扫兴,在沈岳之得瑟的表情中,居然将提问权交给了埃蒙德。
大概是因为之前和乔楚的谈话勾起伤心往事,埃蒙德一直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乔楚有意将他拉入游戏,也是为了让他能分散一些注意力,不要再沉浸在伤心的回忆里。
沈岳之早就发现埃蒙德的反常,手特别欠地又去摸人家头,然而这一次埃蒙德没有再像平时那样逆来顺受任由他胡闹,垂着眼默默将沈岳之的手扒拉开。
梁以初看着这样的埃蒙德,立刻看向乔楚,以眼神询问。
乔楚感应到他的目光,点了下头。
梁以初看幽幽地看了埃蒙德一眼,面色微有不善,在桌子下抓住了乔楚的手,显然是担心埃蒙德勾起她那些不快的回忆。
乔楚回握住梁以初的手,她的手凉,梁以初的手却很热,刚好中和为一个温暖的掌心相扣。
“喂,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沈岳之并非没有眼色,只是他向来不是什么正经人,也不能指望他说什么正经话,只是勾住埃蒙德的脖子给他倒了一杯酒,“你要是不珍惜机会,这问题可就留给别人问了哈。”说的好像自己是个多大的香饽饽似的。
埃蒙德心有所思,转了转酒杯,终于,抬头问沈岳之;“你有过真心相爱的人么?”
这个问题一问,原本一脸吊儿郎当样的沈岳之面色变了变。
宁勋微微皱了下眉,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岳之,石头和小沈也都转过头。
乔楚发现沈岳之的身体有了一瞬的僵硬。
“真心相爱的人。”沈岳之低低重复了一句,忽然低笑出声,摸着下巴眯起眼,“像我这种倜傥风流完美无缺的男人,这个世界上值得我以真心相交的人,大概还没生出来吧?”
“没有心爱的人,其实也是一种幸运。”埃蒙德喃喃着,一口喝了杯中的酒。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哎,真是的,这个筷子怎么这么脆啊。”石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将一双折断的木筷子丢进垃圾桶,“那个,你们先继续,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石头就离开了,梁以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恰巧瞥见他匆忙藏在身后的,那被筷子戳伤的手掌。
乔楚发现梁以初自从登船,就一直对石头关注颇多,她以眼神询问,梁以初却只是收回目光,冲她温柔地勾了勾唇角。
石头的异样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桌面游戏继续。
这一次轮到了小沈。
沈岳之大言不惭地将板凳搬倒小沈面前,套近乎道:“哎,小沈啊,你说多巧啊,这一条船七个人,偏偏就咱俩一个姓,以后你就给我当弟弟吧。”
宁勋将沈岳之的板凳一踹,骂道;“滚蛋,别带坏好孩子。”
沈岳之险些被宁勋踹了个跟头,也许是出于报复心理,问小沈:“那成,好孩子,你就说说吧,你到底是多想不开,年纪轻轻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跟着宁勋这么个怪人满世界找刺激?”
小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宁勋一眼,嘿嘿笑着说:“其实,我有个表哥,特别喜欢探险,也喜欢拍极限纪录片,他说他想将大自然最令人震撼的极限之美捕捉下来,让每一个朝九晚五活在世界上的平凡人看到,我从小受他影响,也喜欢上了极限纪录片。”
小沈平时不声不响的,算是船上存在感最低的人,大家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宁勋的助理”上,此时听他讲起这段因由,不由好奇。
“那你表哥现在做什么?也是行业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