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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蒙混过关。
沈琛偏要抓着不放,低声问,用上循循善诱的口吻:“我还没有回答,你不想要答案么?”
想的。
非常想。
可是沈音之东张西望,觉得这个场合不好。
外面天太黑,里头屋太小,房门锁不够牢固,如果他又生气起来要掐她,她疑心自个儿无处躲藏,难逃死劫。
这话本来在脑袋里转,不知怎的不自觉嘟囔出声。
沈琛听见了。
他面上的镇定仿佛遭受重击的玻璃,不过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四面八方飞快延伸,破碎得不成模样。
摇摇欲坠。
他骤然发现新的事实,那就是他所看到的事,永远是:他始终没能下狠手,没能杀死她,这叫手下留情,叫情不自禁,是爱。
但对她来说不是的。
她不知前因后果,闹不明白他的反复无常,她所记得的事仅仅是:他要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想杀她,明明不是她有错在前;
不知道为什么放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又不肯放过她。
这事儿稀里糊涂又乱七八糟,像刀悬在后脖颈,寒气凛冽刺骨。
取你性命的日期不给确切,它光是悬着,悬着,以未知的形式逼得你日夜难寐,草木皆兵,所以——
她不再信任他。
为了性命为了安心她必须逃跑。
还有个怪不得。
怪不得1937年后她的赖床毛病愈发严重,成天睡到日上三竿不肯起。
恐怕夜里压根闭着眼睛没法睡,只得挨到天亮他离开之后方能放下戒备,起不来。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兜兜转转直到这个地步,沈琛才后知后觉想通这回事,身体深处猛然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
如同烟花炮竹点在肺腑,炸开一片皮肉血沫,纷纷扬扬像雪。
以致几欲作呕。
“你怎么啦?”
沈音之歪着头,眼里几分不解,几分担心,澄澈如水。
她就是个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是面镜子,这个世间人事物如何对她,她便诚实的率真的如何对待回去。
他为此怨她没有良心,几乎怨了两辈子。
时至今日恍然大悟。
贼喊做贼的人是他。
自以为是的人是他。
就逃跑这件事上,真正应当委屈,有资格害怕,抱怨,厌恶,憎恨的人是她。
而不是他。
“阿音。”
顷刻不过数十秒,长达几百天,沈琛日夜思想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留不住她。
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但沈音之依旧是的那个有点儿醉熏熏,懵懵懂懂甚至有点儿倦怠的沈音之。
头顶的灯光又寂静又明亮。
她看到她所称赞的那双漂亮眼睛,流动起令人心碎的柔光,错眼间还蒙着浅浅的水光。
她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好似被风吹得碎碎的,“我错了,阿音,我又做错了。”
做错?又?
“你干了什么坏事?”
沈音之叼着根牙签,超有气势地眯起眼睛,一拍桌:“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把我的项链全部卖掉了?”
“不是。”
她的视线上下扫视,抱手,语气凶狠:“你又想抽烟?不行,我不喜欢烟的味道,抽烟我就赶你出去!”
“不是。”
“那是什么?你说说?”她可想不到其他事情了。
“太多了,好像说不完了。”
他落下眼皮,试图掩盖着什么,眉目隐匿进阴影之中,光照不到的地方。
沈音之茫然地观望会儿,抬高声音:“哎呀,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怪怪的,我不喜欢。”
“做错事情就改呗,你改过来,我原谅你不就好了嘛!”
“还来得及么?”他尾音轻颤。
“来得及呀,人活什么都来得及,你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再给我新的信用卡,我肯定给你来得及!”
她不假思索地安慰,同时趁火打劫,其实不清楚他所谓的做错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
他下秒钟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好看。
她万万见不得他难过低落,没想过践踏他的高傲,对他的卑微完全不感冒。
沈音之发自内心希望沈琛永远是沈先生,江湖道上人人敬之畏之的沈七爷。
她要他高高在上,她望他无所不能。
她从不想扯他下凡,不限制他不打扰他,仅仅愿意遥望着他的身影往上爬呀,往上追呀。
不惜花尽力气来到他的面前,只为得意洋洋说一声:“你看,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追上来,我是不是很厉害?”
然后得到他的欣赏,他的认同,蛮横占走他的皮囊钱袋子以及视线,往后便在他面前尽情撒娇打滚到处闯祸。
——这大约是她年少冒泡的梦想,也是她的喜欢。
会是爱吗?
沈音之不着调地想,得找个机会问问好姐妹呢。
*
他们到底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自然,为了降低风险指数,沈音之机智地给沈琛灌下大半瓶红酒。
—— 她记得,他醉酒的时候很傻,好骗又好欺负。
“这是几?”
她俯身晃悠手指。
三根细细白白的手指看得一清二楚。
沈琛说:“四。”
“你醉了。”沈音之半是同情,半是窃喜,笑得犹如偷腥的猫。
沈琛随之动了动唇角,目光虚散开像一团雾,无声的,小心翼翼拢住她。
“那我要开始说了,我再问。”
咳嗽两声,沈音之沉下声:“我们不讲爱好吗?”
“因为这个东西不好,你知道吗?它非常不好,你分不清楚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没有规律的。”
“我就见过好多人爱得死去活来,没过几年真的死翘翘。”
她摊手,对着醉酒的他倒是不设防,夸夸其谈:“你看我们不要讲这个东西,就你给我花钱,我哄你高兴。你不养别的小情人,我不花别人的钱,是不是很好?而且我们一直是这个关系,我觉得它不会变掉,除非——”
“除非你爱上别的人,我应该不会。”
可疑地停顿会儿,沈音之有试图去想,她的沈先生会爱上谁。
他会给别人花钱,教别人念书写字。
像对她那样,手把手养着别的小女孩长大,有时对她温柔的笑,有时又流露出冰冷和孤独的神色吗?
难以想象。
不太舒服。
“不过没关系。”
她想完之后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几个女孩子能比我好,你应该不会爱上别人的。就算爱没有办法控制,你真的爱上别人,我爱上别人,那也没关系的。因为你不爱我,我不爱你,我们不会很伤心,我们以后还是要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琛无声无息仿若透明人,光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瞅住她。
“还有就是,我不喜欢你的爱。”
沈音之继续说下去,许是有了酒,说起话来坦坦荡荡:“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嘛。可是我分不清楚,我不知道我是不喜欢爱这个东西,还是不喜欢你这个爱。因为你以前没有爱我的时候,没有关住我,也不会收走我的东西,你爱了之后反而对我不好了。我脑子很乱,为什么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她说得起劲,嘴巴不够用了,开始用双手比划。
他静静看着,不舍得打断她这眉飞色舞的长篇大论。
美中不足是沈音之讲着讲着卡壳了,隐隐觉得自己被自己的逻辑卡住,又找不出卡在哪里。
算了算了。
她口渴,一口气干掉半杯酒,才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得对不对?”
沈琛温声:“你说得很好。”
她眼前一亮:“那我们不讲爱了?”
他又说:“不行。”
“为什么?”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见他伸出手,掌心朝着她摊开。
要她过去的意思?
她看了又看,像看着好坏不明的外星物种,迟迟不敢搭上去。
沈琛不催。
他就是过于贪婪,过于着急,才辗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此时只得沉下心来,耐心,任由沈音之犹豫再犹豫,谨慎再谨慎,试探性搭上手,以龟速往他这边挪动。
他捉住她的指尖。
手指沿着手指的关节滑动,覆住掌心,而后握住。
不能太轻。
不能太重。
她是飞鸟,他困不住她,仅仅尽力地留住她。
“阿音,你花多长时间到18年?”他问。
问这个干什么?
沈音之确定他没有发动攻击的意图,放松下来揉揉脸颊:“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她们喊我林小雨,让我唱歌。”
“也就是没有时间,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吗?”
沈琛笑了笑,是她喜欢的那种笑,温柔得没有恶意。
“不知道。”
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不是睁开眼睛就来了吗?”
沈琛:“不是,从1938年到2018年,我用了七十年。”
“不对啊。”
沈音之不相信:“那你应该很老很老,头发白色,可是你才三十岁。”
“因为我死过。”
他平静的说:“中间的四十年,我死过五次。”
五岁被陆三省的商业仇敌绑架;
七岁被陆三省外养的情人弄死;
重病,车祸,坠楼,甚至沈芸如自杀前临时决定捎上他,摁着他割开手腕,献血涓涓。
和尚没有骗他。
那时他没有记忆,不断不断地轮回,不断不断经历着已有的命数,运气不好走向各种各样的分枝,不同的结局。
“你现在都记得了?”沈音之惊疑不定:“你的脑子不会乱掉吗?”
“还好。”
家庭背景八分相似,交际网亦是如此,不至于混乱。
只不过他记住了死亡,恢复记忆之后常常梦回到濒死的过往。
她还是难以置信:“我是死了就过来,苏井里和林朝雾是,投胎?反正她们没有这样,为什么就你变成这样?”
“因为我想要救活你,这是代价。”
说起这些事,好像发生在不久之前,沈琛语气淡淡的:“本来应该需要更多时间,那个和尚告诉我,有可能要几百年,几千年。结果只用了七十年。算我运气好,也算我运气不好,才七十年。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说,几百年几千年过来,我还是爱你,我没有变,我的爱没有那么短。”
沈音之没想过转世轮回背后还有内幕。
她有些转不过来,艰难消化,“可是——”
“而且你看。”
他打断她,倏忽扯起毛衣边角,腰腹部冷白的皮肤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端端正正补着三个字。
“为什么你这里有。。。。。。”
我的名字?
沈音之伸手碰碰,没感觉,又试着小力搓搓。
“抹不掉?”
沈琛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指,“这是永久性纹身。”
“永久性?”听着不是好词。
“去不掉的意思,非要去掉,也会留疤,就像你,阿音。”
“它哪里像我?”
她看下看左看右看,这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蹦跶的字,没她半分出色。
但沈琛眼眸深沉,“你就像这样,长在我的身体里。”
所以我要怎么不爱你。
我要怎么停下来爱你?
他眼里藏着这样的话,他也没有答案。
沈音之一时噎住,顿觉手指在燃烧,那行字笔笔画画在烧,皮肤烧,他也在烧。
风雪不要命地下,大火拼了命地烧。
他抱着她,身体冰凉。
由于被火烧着,随后又发起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幻觉般的画面与温度一闪而过,徒留下深深压抑的心情,惊得她蜷起手指。
他爱她。
她隐隐约约感同身受了,他的爱没有办法停下来,除非他死了,它枯竭。
“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