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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折合成人民币或许不够你在云凌高档餐厅吃一顿晚餐。”苏诀这话便如一盆冷水将唐惊程从头浇到底。
怎么可以这样
“那受伤的矿工呢”
苏诀再度闭了闭眼睛,或许换个人来问他这些问题他根本不会有如此耐心。
“受伤的矿工已经被送去医院,至于治疗结果如果我们不会再去花精力管,所有伤者都是一次性赔付的。”
也就是说你死也好,活也好,苏梵不再承担任何责任。
唐惊程扶住墙冷笑一声:“一顿晚餐的钱,你觉得伤势严重的矿工能用一段晚餐的钱把伤治好”
这便是早晨拉都敏口中的“自生自灭”
苏梵却摇头。这女人还是过于天真了。
“既然你问到这些事,那我不妨告诉你,在帕敢遇到这种灾难**故,缺的往往不是钱,而是急救的药物和医生。”
整个矿区能提供医疗急救的也就镇上一间医院,医生人手不够,药物储备不足。
像昨夜那种事故,一经发生数十甚至上百人急吼吼地往医院抬,就那么一间小医院几个医生根本救治不过来,加之医疗设备落后,就光光输血这项急救或许都无法进行,因为医院没有储备血库。
当然,密支那或许会有,但山路崎岖,交通不便,运到帕敢或许人都已经咽气。
这些都是逃不开的现实。只是唐惊程不知道而已。
她不光不知道,而且不能理解。
“苏梵一直自诩为良心企业,每年在国内你们都会拨款给慈善机构,为什么临到这种事的时候却一味逃避责任”
“逃避责任每一笔赔款和处理我们都是按照当初的合同走的,我并没觉得我们在逃避责任”苏诀振振有词,脸上的神情平静得丝毫没有一点波澜。
唐惊程无法将他与乌本桥下那个在夕阳余晖中亲吻自己的男人连在一起。
彼时他如此温柔,现在却冷若冰霜。
“可那土方是苏梵矿区的啊。”
“那又怎样像这样废弃的土方在矿区遍地都是,我们也另外在土方周围竖了警示标牌,严禁私自挖采,可有人听吗没有既然这样苏梵也不是慈善机构唐惊程,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是商人。知道商人最大的特质是什么吗”
苏诀突然凑近。
唐惊程仿佛又见到了起初刚认识的那个苏诀,眼底总是一片寒潭,让人感觉无法接近。
“商人最大的特质便是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以利益为前提。而将利益最大化是每个商人必须具备的素质”
苏诀的恶戾冷语。
唐惊程将后背支在门上,忍不住发抖。
良久,她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都透着冷漠的男人,额头有汗,突然冒了一句:“你不是好人。”
“。。。。。。”
“谁跟你说过我是好人”
“有那么短暂的一小段时间,我以为你是。”
她以为苏诀或许跟苏闳治和苏霑不一样,尽管他对姚晓棠的感情是以利益为前提,可是细致之处她能感受到这男人温柔体贴的一面,只是到头来还是她太单纯。
苏诀被她突然变得茫然脆弱的目光弄得六神无主,又闭了一下眼睛,倾身过去将口罩挂到她耳朵上。
“好,如你所愿,我不是好人,现在就让我这个不是好人的人带你去个地方。”
苏诀领着唐惊程出了平房。
山那边的浓烟还在翻滚,只是空气中的酸腐气散了一些。
日光依旧炽烈,挂在头顶像火球一样炙烤着这片山地丘峦,半空中都是扬起来的灰黄色尘土,仿佛永不停歇。
苏诀就牵着唐惊程的手穿过平房前面那片草地,踏上往矿区去的窄路。土狂台血。
路上不断有装着石料的重型卡车迎面开过来,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唐惊程能够感觉到整个地面都在发颤。
整个山头都充斥着挖掘机的轰鸣声。
苏诀终于将唐惊程带到一片矿区,矿区在一片缓坡上,挖掘机在植被和山坡上撕开一条条大口子,几十名矿工卷着裤管跳进口子里,地底下的水冒出来,将表层的泥土和砂砾染湿,很快就泥泞一片。
矿工便弯腰蹲在那一片泥泞里用手挖,用工具刨,背顶着烈日,脸上和衣服都已经沾满泥泞
“仅这一座山里像这样的矿就有数十个,每座矿平均雇佣三百名矿工,整个帕敢矿区每年发生的大小矿难几十起,你自己算吧,有多少人会葬身在这里。”苏诀字句清晰。
唐惊程看着矿区正在劳作的工人,每个人的表情几乎都一样,目光在泥石里搜索,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帕敢是世界上最早发现翡翠的地方,也是缅甸产玉最多、翡翠质地最好的产地。每年的10月至次年4月是帕敢翡翠开采的旺季,年均玉石毛料的产量可达500至1000吨左右。”
苏诀又列了一些数据。
唐惊程闷口气:“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年从帕敢运出去的这一车车石料都是这些矿工夜以继日用手刨出来的,他们这些人在恶劣的环境中平均一天工作十个小时,月底拿的工钱或许都不够我在云凌吃顿早餐。”
“所以你是想跟我炫耀资本金的优越感”
“没有”苏诀又随手指着半山腰上随处可见的窝棚,“看到了吗那是他们的住所,里面住着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如果他们不在矿上工作,用什么来养活家人”
这是生存法则。
苏诀看着一脸清淡的唐惊程:“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从出生开始就从来不用为钱发愁,可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还在为一日三餐奔波”
“是,我出生优越,那你呢你是苏闳治的儿子,罪恶的资本家,专门剥削这些贫苦大众的剩余劳动力,你又何曾受过苦”
“怎么没有我十三岁之前一直住在仅有十几平米的地下室里,中间拉条帘子,我在帘子这边做作业,我妈在帘子那边做生意”
这是苏诀这一生都不愿意回忆的童年。
他体内一半是苏氏高昂的血,一半却是母亲卑贱的尊严。
“难道你没听圈内人提过吗我妈以前是歌厅里的妓女,一次偶然才跟苏闳治生下了我,我所受的痛苦和贫贱要比你想象中的多,甚至很大程度上都未必及得上这些矿工,所以我有什么立场来同情他们况且同情有用吗这世界一向如此,权势统治一切,贫贱便只能像这样苟活度日。”
苏诀不知为何要跟唐惊程说这些,像是一下子揭开了自己内心深处藏得最深的疤。
“还有,你问我为什么不救那些在塌方中受伤的人,我现在带你去看原因”
他又捏住唐惊程的手腕。
唐惊程的思绪还停在他刚才说的那段话中,转神的时候他已经将她再度带到马路上。
这男人今天似乎迸发了某种一直压抑在体内的力量。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苏诀带唐惊程停在一大片土石堆积的小山丘前面。
抬眼望去,山丘大概堆了有十多米的高度。
山丘下面除了他们还聚集了许多人,有老人有小孩,甚至还有好多皮肤黑黑的妇女,那些人嘴里叽叽喳喳说着缅甸语,表情急躁又严肃,看装束好像不是矿区里的工人。
唐惊程不知道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什么,大热天难道在这晒太阳
155 黑暗,冰山一角
“他们”
苏诀松开唐惊程的手。
“这是苏梵矿区103号土方,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辆卡车将矿区那边挖出来的废料运到这里。”
“那这些人”
苏诀不正面回答:“再等几分钟,几分钟之后就会有答案。”
果然,大概四五分钟之后土方上面的路上开过来一辆大卡车,那些人听到卡车声便像疯了一样往土方斜坡上跑。
现场开始躁动,直到卡车停下来。
“轰”一声。卡车后面的装载箱揭起来往下倒。数十吨重的废料便沿着土方斜坡滚落下来,那些人便从两旁一哄而上。也不管石头还在往下滚落,仿佛要占领先机去抢什么宝贝东西。
唐惊程此后脑中一直记得这个画面,在苏梵103号的土方上,数百人哄抢。
“他们在干什么”
“在赌,在翻找自己的命运”
这些都是徘徊在矿区的采石者,他们不上矿,终日在这些废弃倾倒的土石堆里翻找。
唐惊程站着看了几分钟,整片土方一片混乱,那些人争抢着往高处爬,顶上的石头还在往下滚,有孩子摔跤了,妇女在旁边拉扯他一把,顺便踢一脚继续。
这是不要命了吗就为了几块石头
“他们”唐惊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吞了口气,“能找到玉石”
“能,但要看运气或许翻几天也只能翻到一块不值钱的尾料,拿市场上去卖顶上家里几天开销,也或许能够翻到品质极好的漏网之鱼。一夜暴富这种事在帕敢经常发生。”
苏诀解释完,看着眼前的唐惊程:“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答案。在金钱面前每个人都是同样贪婪丑陋的嘴脸,那些人夜里去翻废弃的土方导致事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至于周围受牵连的民众。抱歉,只能怪他们自己时运不济。”
唐惊程一点点消化掉他这些话,笑,这真是她听到的最清楚却也最残忍的解释。
“所以你不是慈善家”
“你也不是”苏诀反驳,牵起唐惊程的手,她十指芊芊,微微卷曲着暴露在日光之下,“你这双手摸过多少玉那些玉在矿区刚被采出来的时候并不值钱,经过你雕琢,打磨,最后陈列在灯光合适的橱窗里,价格岂止翻了几十倍”
真是一语点穿。
唐惊程不由苦笑,是啊,她也不是慈善家,她跟苏诀一样,处于这条食物链的最顶端。
“曾经邱启冠跟我说过,他说每块玉上都沾着血,那时候我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现在懂了”
“大抵懂了吧,来帕敢转一圈,看到这些疾苦和黑暗。”
“黑暗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便是黑暗”苏诀不免发笑。
“难道还有更加黑暗的事”
“当然知道矿工为什么要来闹事知道一桩塌方为什么会有军警出动”苏诀似乎话中有话,唐惊程还想问,他却突然舒口气:“算了,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父亲来了,我后天要去密支那跟他汇合,有些事需要在那里解决,到时候我把你一起带去,随后安排人送你去蒲甘。”
苏诀捏了捏唐惊程发凉的手指:“这里你不该来,你根本不适合这里。”
“那我适合哪里曼德勒蒲甘”唐惊程冷笑,“确实,这里只有尸体和死伤,而蒲甘却是遍地佛塔,日落日西,晚上天上撒满星星”
这世上从来都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狱,而你生活或所经历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唐惊程用手盖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她很庆幸这一趟缅甸之行,让她怀着孩子看到了这世上最彻底的绝望和希望。
叶覃因为做了人流没办法这么快回缅甸,老麦心里到底还是顾着她,去向关略讨了情。
关略同意让她在云凌休养两周再回去。
人流也像是小月子,吃穿住行都得有讲究,老麦在诊所门上挂了块小牌子:“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