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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医生摇摇头,笑了起来:“哎呀,你这丫头,部队自然有部队的医院,他们能耐大的很呢,哪里需要从我们这种地方拿药。”
余秋的心陡然往下沉,假如不从红星公社拿药的话,那就意味着没有地方可以给他们双氢青蒿素。
不管现在这种药有没有在研究组里头被合成出来,最起码的它还没有应用到疟疾的治疗上去。
余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她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她讨厌着贺阳那帮人的同时,有更多的人希望他们死去。
犯了大忌讳,军队不是那帮人可以染指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讲,1号首长也需要双方的平衡,他并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林飚。
所以从军队出来的贺阳试图跟那些人搭上线的时候,其实是打破了这个平衡。他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富贵险中求,军管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想要攫取更多的权力,就必须得冒险。
一件事情如果太简单且没有任何风险的话,那么去做的人就趋之若鹜,根本轮不到他冒头。
只不过富贵少危险多,他一脚踩进了泥潭中,多的是人直接在他头上踩几脚,让他以后都不要再冒出来折腾了。
既然恶性疟疾会导致人死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有新药,那也是没有经过大规模临床试验的新药,怎么能够随随便便给解放军干部吃呢?自然得保险起见,用久经沙场考验的一线药物来治疗。
余秋微微合上了眼睛,忍不住浮出苦笑。
亏她从看守所一路挣扎到卫生防疫站,反复琢磨着假如那个贺阳跪在自己面前央求她救命,自己到底要不要伸出手?
毕竟对于医生的职业道德而言,病人就是病人,跟他是什么背景,究竟做过什么恶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太把自己当盘菜。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小啰啰来做决定。
既然对方是阳谋开始,那么这头也是阳谋对应。生病这种事情,谁能预想的到啊?
况且这病十之八。九还是他们自己一开始带过来的。否则的话,现在红星公社应该已经出现了大量疟疾病人。
马医生不明所以,看她还在发呆,立刻开口催促:“你赶紧去睡觉。不然像你这样熬下去,身体垮了,还得再生病的。”
余秋嘴里头应对着,没有再挣扎,这一场病的确让她身心俱疲,感觉精神头都不好了。
迷迷糊糊间,她被人推醒了。
马医生站在床边招呼她:“小秋,快起来,你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她稀里糊涂间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刷牙洗脸,就直接被人推着往外头走。
旁边房间里头的女小偷被惊醒了,见状立刻嚷嚷出声:“你们干嘛?你们不能卸磨杀驴啊?小秋大夫才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呢。”
马医生立刻示意她安静:“不要吵吵,小秋大夫有重要的任务,得赶紧去看病呢。”
那女小偷眼睛珠子咕噜噜一转,像是恍然大悟:“给大官看病吧?快去快去!我告诉你时来运转了。别想那些傻念头,你治好一万个平头老百姓都比不上治好一个大官。”
她还想再告诉余秋,不要相信什么人人平等之类的鬼话,这可是她摸爬滚打20来年才积攒出来的经验。
她饿得要死的时候,她南下干部家庭出身的同学还不是顿顿白面馒头大米饭,鸡鸭鱼肉不断。
这算哪门子的平等啊。
可惜马医生没有给她发挥的机会,直接推着余秋就出去了。
到了后门口边,余秋才发现隐隐绰绰的月光下停着辆吉普汽车。
郑教授与金教授都冲他点点头,然后笑着朝旁边的人介绍:“这位就是小秋大夫,她在防疫站帮忙进行疟疾防治工作,宮腔镜腹腔镜手术,她都做过很多台,没有一台是失败的。还有那个拇指再造也是她做的,很漂亮没话说,绝对拿得出手。那个教学纪录片一次就拍成功了,谁看了都说底子扎实。”
被两人围在中间的中年男人点点头,示意余秋上车。
等到那辆吉普轿车开起来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小秋大夫是不是?现在组织上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开一台示范刀,给外国友人观摩。你能不能完成任务?不丢了我们中国赤脚大夫的脸?”
余秋立刻挺起胸膛,大声保证:“我一定全力以赴,努力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她朝郑教授与金教授投去感激的眼神,郑教授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余秋努力保持住平静,胸口却是心潮起伏。
成功了,她那曲折荒唐到不可思议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张楚茹与她分别前,她曾经跟这个姑娘感慨过,她只觉得对不起父亲,因为她向父亲允诺,希望成为林教授那样的医生。
其实这句话里头有个深层含义,文格发生后,林教授靠边站,甚至被发配去洗厕所。但是1970年有外国友人来中国,提出希望见一见林教授。
外交无小事,军管会满足了外国友人的请求,林教授得以见到了朋友。
现在有外国人说要看她开刀,所以她余秋也被放了出来,又从还没有审判就被定下罪名的犯罪嫌疑人变成了国家赤脚医生的代表,要为国争光呢。
生而为人,要时刻学会感激,起码她还有工作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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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梦到了很小的时候在阁楼上写作业; 奶奶在楼下跟老姐妹摸麻将。
电饭锅跳档了; 她下楼找奶奶给当天刚发下来的期中试卷签字。
奶奶的老姐妹们看到试卷上的100分; 全都夸奖奶奶有福气。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从手帕里头摸出5块钱; 牵着她的手去巷子口的卤菜店斩鸭子。
江南人也吃烤鸭,不过不是片切成片蘸酱吃,而是斩成一块块的,浇上店家特配的卤汁; 味道美得很。
卖卤菜的阿姨笑眯眯,夸奖余秋:“小秋今天又考100分啦。”
她斩了1/4只鸭子上秤称,然后跟奶奶打商量:“哎哟,小秋奶奶; 这还差点儿分量,我给你们家两块卤干当添头可好?”
奶奶心情好,大方的很,也不要找零,连连点头:“行,反正这丫头最喜欢吃卤干,你多给点汤,她爱拿这个伴饭吃。”
其实余秋看得很清楚; 那1/4只鸭子不是不满5块钱; 而是已经超过了。
阿姨夹了卤干; 又舀了汤; 眼睛笑成了漂亮的月牙形:“奶奶有福气哦; 小秋将来有大出息呢。”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躲在了奶奶身后。
大人们笑,哎呀呀,这姑娘可真文气,叫夸了还害羞。
那些笑脸那么温暖,那些笑容那么亲切,闭上眼近在咫尺,睁开眼,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奶奶去世了,巷子拆了,邻居各自散落天涯,她只有她自己了。
吉普车一路飞驰,终于停在了红星公社卫生院门口。
天空蒙蒙发灰,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就连熬夜的人也陷入了酣眠。天上的星星与月亮迫不及待地想要下班,太阳懒洋洋地赖床,在床上翻了好多滚也不愿意爬起来。
何东胜就这么站在卫生院门。头发跟眉毛上都沾着雾水,一双眼睛看着也是湿漉漉的,像梅花鹿,温顺乖巧的梅花鹿,年头上的犄角也是那么的温柔。
余秋下了车,径直走上前去摸着他的脸,只说了两个字:“傻子。”
真是她的小傻子,聪明的傻子。
何东胜张开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秋被抓走的第二天,他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来了一堆调查组,说是要调查走资本主义路线问题。
不是抓意识形态,而是抓经济了。杨树湾的这些产业都是大大方方在人前亮了相,也在县里头过了明目。突然之间就要有人过来调查,说是走公贼刘的路线,以小资产阶级那一套妄图颠覆伟大的文化大格命。
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味儿了,显然是有人抓着非法出版物做由头,想要做文章。
他们想找廖主任打听上面的情况,不想收到的消息却是廖主任去省里头开会了。
因为是非常重要的会议,所以他与外界不能有任何联系。
大队书记是老格命,对于风向动态最为敏感,按照他们收到的回复,廖主任被喊去开会,而且还是高级别的保密会议,那显然是上头很欣赏他。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要查他们杨树湾呢?谁都知道杨树湾是廖主任的一面招牌,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唯一的理由就只能是廖主任出事了,而且上头不希望外人知道廖主任出了事。
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引起旁人的警觉。
到底怕他们警觉什么呢?
后来那个看守所的女看守特地过来看余教授,又学了余秋的话,更加让众人笃定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何东胜找上了省工人医院的教授们。穆教授刚好也要去找他,两边一商量,都认定了小秋肯定出事了。
廖主任一倒霉,县里头就没有人能护着小秋。毫无疑问,他们的确要对小秋下手。只是他们并不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又为什么非要如此大动干戈。
还是余教授在见到了张楚茹之后,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也只有他知道余秋的真实身份,明白她已经实际上成为了2号首长的潜在医疗顾问。
杨树湾的这个医疗器械厂是光明正大存在的,2号首长的病情对于上层人物而言也不是秘密。杨树湾卫生院大规模的做膀胱癌手术,上层人物摸不清真正目的才怪。
他们这是在给小秋扣帽子,只要扣上了一顶白帽子,以后她都没有机会再接触红色。
到了这样的级别,在想往上反映情况获得援助已经不可能了,唯一能够求助的就是外援。
余教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求自己的老朋友们,赶紧想办法联系对新中国医疗技术发展感兴趣的外国人。
即使他们没兴趣,只要他们见过小秋做手术的录像就肯定会产生兴趣。没有大夫会对新技术无动于衷的,何况是这样见效斐然的新技术。
偏偏今年是1973年,从去年开始,中美关系破冰,国家的外交政策做出了重大调整,各个访华代表团也相应增加。
负责接待的人都在绞尽脑汁怎样才能展示社会主义新中国光鲜亮丽的一面,还有比发达的医学技术更加长脸的事情吗?
看我们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实现了跨越式的突破。
还是郑教授发了声,招呼大家:“先进去吧,小秋也累坏了。赶紧休息,下午还有手术呢。”
余秋走进医院大厅,才发现王大夫跟陈敏他们都没睡,集体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等着她回来。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接到通知,要他们赶紧准备,明天我不准确点儿讲,是今天会有重要的客人来参观。这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一定要保证圆满完成,坚决不可以出任何纰漏。
从昨天晚上他们就开始忙碌,手术后的病人一律转去杨树湾,好让卫生院看上去更加整洁有秩序些。
消毒药水拖了一遍又一遍,他们都担心自己会要被药水味道熏晕过去。
然而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因为上级领导要他们准备好宫腔镜,这就意味着宫腔镜也是手术范围。
除了余秋以外,谁还能做这个手术呢?
陈敏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余秋,眼泪簌簌往下掉,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余秋笑着摸她的脸,调侃小姑娘:“熬夜催人老,还会掉头发,到时候你要成长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