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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女郎却面不改色地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那个名为一叶的贱奴。
“玉和,你去那边找找。”千花指着某个方向对她说,可一抬头发现玉和哆哆嗦嗦的、一脸怕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得不改了主意。
“我自己去吧。”她说,不再管玉和,抬脚就往里走。
玉和想阻止她,却又不敢,因为如果女郎不去,就只能自己去了,可这个鬼地方她当真一刻也不想多呆。于是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个头小小的女郎拎着裙摆走进那片可怕的地方,自己则只敢在外面等着。
千花足上穿着软底的绣鞋,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走,地上坎坷不平,即便很小心地走,没多久千花仍觉得两只脚掌疼痛不已。
目之所及,除了大大小小的坟包,就是已经腐烂了的、正在腐烂的或是还没开始腐烂的尸体。普通的女子见到这些大概已经吓哭了,千花却视若无睹——她自己便是死了一回的,比起这些东西,她觉得自己要更可怕些。
只是这味道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她掩着鼻子、踮着脚走着,有些后悔自己未曾找到人来问他们将狐之琰丢在了哪里。她以为乱葬岗只是小小的一片地方,哪知道竟然这样大?
走了没多远,千花改了主意,她便是自己找到了狐之琰,也没有力气将他带回去。她沿原路返回,玉和还以为她是要放弃了,哪知她却对玉和说:“你叫车夫再喊些人来,顺道带些笔墨纸砚。找到了一叶,我重重有赏。”
千花画了好几张狐之琰的画像,叫他们拿着去找——千花虽说琴艺不好,画技却好得很,阿爹说是随了她从未见过的阿娘。
许多人一起找,比她一个人找可算是快多了。千花脚疼得厉害,便只坐在马车里,等他们将人抬出来。
待见到狐之琰,她吓了一跳。
前几天他还是一个丰神毓秀的少年,虽说晒得略黑,也瘦了些,可谁也不会觉得不堪入目。可如今的他浑身血迹,整个人几乎脱了人形,就算千花自己去找,也未必能找得出来。
她难以相信,这才几天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福伯虽然严厉,可从不苛待人,一定不会是福伯。
可若不是福伯,家里还有谁对下人掌有生死大权呢?
突然,两张脸浮现在她脑海里,千花使劲摇了摇头。绝无可能是他们,父兄最是仁慈,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只是比他们更快些罢了。”柳眉却也蹿出来捣乱。
千花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们从脑中赶走,将注意力集中在狐之琰身上。
“他……死了?”狐之琰一动不动,那样重的伤,怕是没人能活下来吧。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居然就死了?
“他还活着。”车夫找来的人里,有个小个子的男人,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狐之琰的。“他还有一口气,要是现在就抬去寻个大夫,说不定还能活。”他谄媚地冲千花笑道。
千花这种一看就是权贵之家出身,赏钱一定不少。
千花听了他的话,蹲下身将手指凑近狐之琰鼻下,果然有微末的气息。
她起身,叫玉和取出一锭银子给他,继而吩咐车夫:“将他抬上车,送去最近的医馆。”
去最好的医馆是来不及了,以狐之琰的伤势,只怕承受不住一路的颠簸。
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应和着她的心跳,千花无力顾及车厢里厚重的血腥味道,她只是不断在心里乞求着:千万别死。
她还不曾报复过他,不曾狠狠地欺负他,发泄前世心里的委屈。
他亦还欠她一个解释:为何他要骗她?又为何会和柳眉在一起?
“都死得差不多了,不治,赶紧抬走。”好容易找到一间医馆,那大夫年纪不大,人却横得很,不肯医治狐之琰。他好奇地看着眼前才及至他腰间的千花,只因她穿得精致富贵,才没有摆出很难看的脸色,懒洋洋地劝她:“小娘子,这只是一个贱民,死生由天,随他去吧。”
“玉和。”千花却不理会,侧首唤道。
玉和走上前来,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过去。
“这是定金。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找别的大夫来也好,你自己想办法也好,只要能救活他就还有赏。若是救不了,你这医馆以后别开了,人也无需在京城呆了。”千花抬眸冷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一点也不似十一二岁的孩子,说的话也不像这个年岁的小姑娘该说的。
可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任谁也不会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是在吓人而已。
就连玉和也很意外,自家女郎平日最是温和,怎地突然转了画风?
“乖乖不得了,这是要断我生路哇。”大夫夸张地抚着胸口,一脸紧张的样子,试探地问:“我能不能不接?”
“不能。”千花说得斩钉截铁。
“有钱人家的小孩真是不得了,就会欺负我们这种小民。”大夫嘀咕道,只好接下了银票:“我是救不了他了,不过我师父也许能行。”
“那就赶紧叫他来。”千花有些不耐烦,狐之琰都快死了,他还在这里废话。
那大夫将银票整整齐齐地叠好,贴身放着,满眼放光地问千花:“小娘子,若是治好了他,还能得多少赏?”
这位小娘子可是只肥羊。
“二千两。”千花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娘子,你家还缺下人吗?”大夫表情十分诚挚。
千花心里烦躁极了,她这儿都心急火燎了,他居然还这么多话,于是冷冰冰地说:“我想乱葬岗比我家更缺人。”
那大夫缩了缩脖子,这才跑走了。
不多时,他又回来了,带了位发须皆白的老人。
老人童颜鹤发,面目和善,看着不像大夫,倒像是修道多年的高人。只是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徒弟,叫人难以相信他究竟有什么本事。
“师父,二千两银子躺在这边!”那位年轻的大夫热情地给老人带路,将他带至狐之琰躺着的床前。
☆、欺骗
老人只看了一眼就捂着眼睛哀声道:“啧,这年轻小后生惹到谁了,不是跟谁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下手也忒狠了。”
看见一叶成了这样,千花本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被老人一说,却突然有点儿心虚。
玉和也不好意思吭气。孟府对下人一向和善得很,像一叶这样的她也是头一遭见到。
“能治么?”千花硬着头皮问,自己也觉得有点为难老人家,因为一叶看着就一副活不了的样子。
“能治,要点时间。”老人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说:“你们可算是找对人了,老夫最擅长治这种快死掉的人了。……要是没治好,那一千两银子不拿回去吧?”
听完前面那句,千花才放下心,又听到后半句,顿时心又吊着了。
“要是没治好,你们俩就都会变成这样。”她恶狠狠地说。
一旁的玉和吃惊地望着她——自家女郎一向乖巧可爱,可今日却狠厉得叫她长足了见识。
“唉,小娃娃年纪不大,说话恁凶狠。”老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来老夫不治好他也不行咯。”
一叶手臂处衣袖破损了,露出里面的官奴婢烙印,老人惊声道:“他是个官奴婢?”
他看向千花。千花锦衣华服,像瓷娃娃一样,一看便知贵不可言。一个贵人家的小孩撒这么多钱救一个贱籍,图什么?
“官奴婢你就不治?”千花不高兴地反问他。
“不不不,当然治。”老人见她一点也不想说,心知必是不便说,便闭紧了嘴巴,没再多问。
千花抱着茶杯坐在屋角,看老人与年轻的大夫忙碌。她看不大懂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狐之琰一直没有醒,救治尚不知尽头。
他们本不许她进来,但千花坚持,他们拿她没办法,只好叫她安静地坐着,不许打搅任何人。
玉和本也不答应的,可女郎自从病好了以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对想要做的事十分固执,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了。她只好陪千花一道在屋里忍受难闻的血腥与药苦混杂的味道,并用身子拦住千花的视线,叫她看不见那个贱民的身子。
其实千花自己无所谓,上一世他们做了夫妻,他身上什么地方她没看过?
狐之琰坏得很,在那事上教了她好些叫人害羞的东西。当时又害羞又享受,现在想来只余恶心。
“女郎,该回去了,不然老爷与公子该担心了。”玉和小声提醒她。
千花这才注意到天快黑了。
“我明日再来。”她放下杯子,起身对老人说道:“你们照顾好他。”
老人紧蹙双眉,没空搭理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年轻的那个礼貌些,转过身向她点了点头:“不送。”
千花才转身就顿住步子,回身问他们:“我能不能看一看他?”
不看一看,总觉得不放心。
“别烦我。”老人头也不回,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她。年轻大夫大约是觉得老人说话丝毫没顾忌小女娃的心情,冲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是紧要关头,女郎明日再来罢。”
千花便没有再坚持,带着玉和走了出去。
站在马车前,她想起了什么,便对玉和与车夫说:“今日的事……”
“我们绝不会告诉福伯、老爷或公子!”玉和与车夫异口同声。若是叫他们知道自己任由女郎做了些什么,玉和与车夫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看到一叶的惨状,他们隐隐都有些明白,无论福伯还是老爷公子,只怕都不似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若是他们问起,你们就说我去北山看花了吧。”千花已想好了谎言。其实也算不得谎言,前世这个时候她确实在北山看花,那里地方大,便是没有遇到熟识的人也很正常,不怕被对质。
车夫与玉和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到得家里,千花换了衣裳,假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陪阿爹和阿兄吃饭,福伯也在。
吃完饭,千花同阿爹阿兄说了会话,福伯突然咳了一声,道:“女郎,前几日您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可还记得?”
他们终于想要告诉她一叶的事情了么?
千花一脸天真:“当然记得,福伯,他乖不乖?”
福伯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这……可能要叫女郎失望了,前几天他趁夜逃走了,至今尚未找到。”
他骗她!
千花心里的震动极大,可又不好在脸上显现出来,只是惊呼:“他为什么要逃?他自己愿意跟我回来的呀!”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比较容易逃走吧。”福伯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毕竟是女郎带回来的人,我想还是要给女郎一个交代。”
“怎会如此?”孟随皱眉道:“那个官奴婢实在可恶!千花好心帮他,他却这样欺骗千花。福伯,你交代下去,好好找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时他发现千花盯着他看,便关切地问她:“千花,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千花心里确实不好受。自己与阿爹并非亲生父女,福伯不似面上看起来那样和善,现在还向自己撒谎……一切都和她前世所知的不一样。
她本不信柳眉的话,可此时却拿不定主意了。阿爹未曾开口,阿兄说话时她便盯着他瞧,想要看一看有无丝毫异样的痕迹。
可阿兄看来与福伯一样自然。
“千花,阿爹知你一向心善,”孟纶似是也以为她心里很难受,开口安慰她:“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无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