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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破城[出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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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病房忽然变得十分明亮。窗外阳光很好,洒进室内,满墙金光,仿佛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梦非恍惚地坐起来,看到父亲和母亲都坐在一旁,脸上毫无愁云,只对她和蔼地笑着。她略微诧异,轻声问:“他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了,你放心。”父亲微笑着,“席正修的手术做完了。他脱离了危险期,现在正在静养。”

    她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他平安,是她唯一的心愿。

    她起身下床,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自如,丝毫没有受伤之后的疼痛与疲惫。她对父亲和母亲说:“我去看看他。”

    让她略感意外的是,他们并未劝阻,只微笑着目送她走出病房。

    她来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忽然感觉到气氛有一丝诡异。走廊上竟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十分彻底,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

    光线却是愈发明亮了。真是一个艳阳天,她感叹着,沿着走廊慢慢地走,按照指示上了两层楼,找到了脑外科病房。她一间一间病房找过去,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席正修。

    她推开门走进去。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子里,明亮得有些刺眼。可他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仍那么虚弱。他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头上蒙着纱布,手臂上插着各种各样的导管,口鼻上掩着一只透明的氧气罩子。

    她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忽然忍不住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轻声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别离开我……”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说,他却毫无反应。她甚至开始怀疑父亲是否骗了她,怀疑这个一动不动地躺着的男人是否还活着。

    她慢慢地伸过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喃喃地说:“席正修,求求你,快醒来吧,快好起来吧,别离开我……”

    就在这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一时难以置信,又一波泪水涌上眼眶。喜极而泣,想立刻找医生或护士过来。可他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走。

    她便不走了,在他身边坐下,久久凝视他,哭着,笑着,然后俯到他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

    他对她微笑,似乎有话要说,艰难地动了一下。

    她明白了,为他摘去脸上的透明氧气罩,然后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

    她听到他声带发出微弱的振动,传出几个让她深受震撼的字,“非儿,我……爱……你。”

    忽然之间,她又忍不住哭起来,既压抑又释然,几乎像无声的号啕。她流着泪,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说出这三个字。

    她微笑着不停拭泪,心中无限温暖。然后她握起他的手,放到唇上亲吻。他的手却好凉好凉。

    她想起来,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宜多说话,最好立刻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于是她重新为他戴上氧气罩,又替他把被子掖好,“我现在去找医生过来。你躺着别动。”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不放心似的回头来看。他朝她微笑,示意她放心地去。

    梦非来到走廊上,一间一间病房走过去,一个人都没有。她只好回到自己原先的病房,竟然也没有人。她感到非常奇怪,医生、护士,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都去了哪里?若大的医院现在仿佛只剩下她和席正修两人了。

    她疑惑地走下楼,医生办公室、护士台、手术室、每一间病房,统统都没有人。她害怕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一个荒诞而诡谲的梦境中。

    这时,她听到走廊的尽头有某种奇怪的声响。她走过去,发现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这时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慢慢走到拐角处,转到另一条走廊,看到远处的地上正趴着一只巨大的鳄鱼。

    一瞬间,她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紧接着感到一阵恶心。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巨兽突然出现在医院里?只见那巨鳄极其凶恶丑陋,双眼发出绿光,利爪在地上摩挲前行。它举头四望,像是在寻找某个房间。

    梦非怔怔地呆着,无法动弹。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痉挛。一种糟糕的预感在她身体里迅疾燃烧起来。

    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回响着。他告诉过她,他儿时曾有一次险些丧身鳄口。她拼命跑着,感觉到那只巨鳄在身后追赶她,像一抹魅影,像躲不开的命运。

    她一边跑着,一边回想他先前握着她的手说“我爱你”的样子,那几乎是告别啊。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下。她跑过走廊,跑上楼梯,又跑上另一条走廊。她害怕自己永远也跑不到那间病房,跑不回他身边了。

    终于,她看到了那间病房。巨鳄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她在向它跑去。可是,她兀然发现,那只巨鳄已经等在那里,正在撕咬着什么,吞噬着什么,满地都是鲜红的血。

    她感到自己的腿在发软,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她胸口闷闷地疼痛。她努力地想要跨出步子。可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了,隐去了。

    12

    梦非从噩梦中惊醒,无法抑制地哭泣起来。

    父母上前劝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非儿别哭。”

    “不,不,你们别骗我。”她的泪止不住,“他到底怎么样了?”

    “听我说,非儿。”父亲扶住她,“我们没骗你。他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情况稳定,正在重症监护室内观察。”

    梦非疑惑地看着父亲,呆了一瞬,眼泪仍簌簌下落,“可是……可是……刚才我明明看到他……他死了。”

    “是噩梦,噩梦,非儿。”母亲握住她的手,“你躺下休息,不要激动。”

    “他真的已经脱离危险了?”

    “是的,在观察呢,你先睡一会,有消息会告诉你的。”父亲说。

    梦非躺下,闭上眼睛,眼前却仍是梦中恐怖的画面。一时间,她只觉无法安宁,似乎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她重新坐起身,要下床。

    母亲拉住她,“非儿,听话,你去了也没用。”

    “让我去看看他,求你们了。看一眼我就回来,否则我不安心。”

    母亲劝不住她。父亲说:“让她去,让她去看一眼吧。”

    医院的走廊冰冷萧索,梦非寻找着脑外科重症监护室。她有些诧异,又觉得惊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眼前的场景却与梦中一模一样,只是时间与氛围不同。梦中有一片明媚的阳光,而此时却是半夜。走廊里的日光灯十分灰暗,微微发蓝的光线让整座医院看起来比梦中更阴森恐怖。

    她再次感到恐惧,越往前走越害怕噩梦会变成现实。

    然后,她找到了那间病房。病房的样子却与梦中不同。她无法进入隔离病房内,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他。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身边摆满了仪器,身上插满了管子,头上蒙着纱布。她看着他,泪水流淌不止。

    走廊的另一端有些吵闹,似乎有几名记者缠着医生在问什么。忽然有人看见了梦非。那些记者齐齐扑来,话筒全伸到梦非面前。梦非只流泪望着躺在病房里的席正修,根本听不见身边这些吵闹的人在说什么、问什么。

    两名护士赶来,请记者离开。记者们扯住梦非纠缠不休。

    护士们叫来保安,记者们终于离场。她们劝梦非也不要在此久留,回病房休息。梦非问:“他是否已经安全?何时才能醒来?”

    护士正要作答,病房内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声响。

    护士大惊失色,急忙喊医生,又四处喊帮手。

    几名身穿全套消毒服的医务人员冲入病房内。

    梦非看呆了。巨大的恐惧朝她压下来。

    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四肢发软,好似浑身血液被突然抽光,眼前一片漆黑,立时就要倒下去。身边的护士扶住了她。

    她缓不过来,只感觉自己的手脚和嘴唇都是冰凉的。事实上,她几乎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与嘴唇了。她听到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嗫嚅着问:“怎么了……怎么了……”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后,护士告诉她,席正修脑部还有淤血,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13

    天亮了,手术还没做完。梦非一直坐在手术室外哭。

    她感觉这一次真的要失去他了。她回想着整件事的发生,回想着更早的时光,早至他们的初识。他教会了她那么多,如何在剧组生存,如何演戏,如何取舍,如何面对内心的黑暗,如何寻找光明,如何实现梦想,如何接受评判,如何渡过苦难,以及,面对整个漫长的人生应当持有怎样的态度。

    是他帮助了她,拯救了她的身心、灵魂,一次又一次地。

    他是那样强大有力的一个人,一直在保护她。可如今他躺在那里不会动。医生锯开他的头骨,鲜血流满了手术台。

    她哭得浑身发颤。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本该是她。他救了她。

    他爱她,宁愿为她舍命。

    她抚摸着颈中那枚金色的十字架。这项链本是属于他的。饰物佩戴年月长久,已与人有了情分。它一直带有他的体温,伴随着她,传递力量。

    受着十字架庇佑的人,本该是他。

    他为她牺牲,为她舍命。

    她想起那个给他打电话的夜晚。

    他说,生命中会有许多许多我们觉得重要,却终难如愿的事情。

    他说,你应该忘了我,向前走。

    她说,我也想,可是,好难,好难。

    他说,相信我,时间会消磨一切。没有过不去的苦难。如果心里痛,忍耐它,因为它一定,一定,会过去。相信我。

    她又想起新闻发布会前的那个晚上,他陪她坐在便利店的窗户前吃墨鱼丸。他在湿漉漉的玻璃上写下“破城”二字,还有一排被他自己涂抹掉的字。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呢?

    当时她在心里猜过,也许是“对不起”,也许是“再见了”,也许都不是,他只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猜了许多可能性,但就是不敢去想,会不会是“我爱你”?当时她觉得自己是不该有这种奢念或者幻想的。而此刻,她觉得,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他内心最深的秘密,或是他偶然间的念头,都有可能是这简单却深邃的三个字——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被他自己涂抹掉,隐藏掉,否定掉。这三个字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夜晚,在小镇便利店的玻璃窗上流泪、消失,成为一个谜。

    这个谜她永远无法破解。除非他能活下来,亲自告诉她谜底。

    镇定剂的药力渐渐过去。她的手臂上有几处缝合的伤口,此时疼痛逐渐清晰明确起来。她心想,自己只是这点皮外伤,就这么痛,那他们一同坠入大海时,他以身体为她抵挡那股冲击,该多么痛。

    她再次落下泪来,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父亲买来早点,让她吃些东西。

    她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什么都不想吃。

    她想对父亲和母亲说,如果他活下来,我就嫁给他。如果他死了,我为他终身不嫁。但她看到父母的愁容,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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