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絮再也忍不下去了。
丁静宜去世之后的这大半年,各种压力层层叠叠的堆积,对未来的不确定,对江思邈的愧疚,魏薇的歇斯底里终于成为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木着脸从走廊另外一侧,一口气爬上了两层楼梯,跌进洗手间吐的昏天黑地。她扶着抽水马桶的水箱站起来,眼角都是汹涌的泪意。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楚一路沿着食道抵达胃部。
她觉得恶心极了,因为鄙夷,所以才对魏薇不屑一顾。但这种骄傲表现出来似乎就成了懦弱。她无比矛盾的痛恨自己的示弱。
何必死守着假清高,不如撕破脸皮跟她大吵一架,哪怕只是替谢尧亭辩解几句也好。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好过现在这样。
叶颖女士拦住了谢尧亭,神色十分不快,“你跟我过来,我们谈谈。”
谢尧亭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只得叹口气,低声安抚道:“……妈,我现在还有点事情。我们晚点再谈。”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的去往陈絮脚步的方向。
从病房楼下的小花园到门诊楼,谢尧亭几乎找遍了目之所及的角落,可始终没有见到陈絮的身影。他掏出手机给陈絮打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无人接听。
谢尧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过去三十年的人生之中,他过的太顺利了,没有任何羁绊,更极少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失控的时候。他紧紧蹙起眉,在花木扶疏的黑色雕花铁艺长椅上坐了下来,握拳重重砸了下扶手。
谢尧亭正脑筋脑汁的思考陈絮究竟还能去什么地方,捏在手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一眼屏幕,迅速接通。
“……喂。”陈絮的声音哆哆嗦嗦的,还带着哭腔。
“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稍微放下心来,靠在椅背上抬起头,一手覆在额上,然后无意识的看了眼顶楼,瞬间一个激灵。
病房楼的顶层天台上晒满了白色的医用被单。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围栏边上一个伶仃人影映入眼帘,不是陈絮还会有谁。
谢尧亭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他沉声道,“你站在那里,别动。我上去接你。”
陈絮握着电话,还想再说什么,“嗯……”
他根本听不进去别的,强调道:“你就站在那里,千万别动。”
医院的电梯任何时候都人满为患,谢尧亭等了两趟才挤进去。如果不是电话一直在接通状态,又考虑到体力实在不允许,他真的恨不得直接爬楼梯上去。
谢尧亭推开顶层的防火门,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找到陈絮。
她果然乖乖的,一动也没动,惶惑不安的站在那里。
谢尧亭走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吭的跑顶楼做什么!”
陈絮委屈的撇撇嘴,眼眶里又蔓延开水汽,小声辩解道:“……我就是想吹吹风。”
谢尧亭被她这种态度气的不行,双手插在腰间,来回踱了几步,万年不变的低沉声调顿时高了几个度,“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跑到楼顶来吹风静一静……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他冷声打断她。
陈絮一怔,看到他眉梢眼角浓郁的焦急与担心,咬了下唇,认真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很难过,又是因为我。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今天就不用被她骂的这么难听了。”
谢尧亭看到她惶惑的神色,实在于心不忍,态度缓和下来,“那你也不能……”
陈絮低下头,又要落下泪来,“……对不起。”
她这样低眉顺眼的道歉,他心里窝了再多的火,一时半刻也发不出来了。他看一眼陈絮,低低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别的。
陈絮也抬起头看他,林间小鹿一般纯澈的眼神。大概是刚洗过脸,她的鬓角还是湿漉漉的,通红的眼眶里水光潋滟。
两个人都不作声。
这里四下无人,只有淡淡的消毒/药水和洗衣粉的味道。很安静,夏天的风拂过白色的被单,掀起浪潮一般的起伏感,缓缓的。
陈絮往前走了两步,踮起脚,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唇瓣覆上他的,闭上眼睛,他的怀抱好像有魔力,阻隔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纷繁芜杂。
她小巧的舌尖试探似的深入他的牙关。窸窸窣窣的抵上他的上颚,与他纠缠在一起。像是初学者执着毛笔的尖舔上砚台的墨,再落到雪白的宣纸,晕染开一片花影,因为不熟练所以更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谢尧亭齿间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陈絮顿时羞赧到无以复加,脸颊蓦然发烫,下意识的想要鸣金收兵。
猎人又怎会轻易放开送到手边的猎物。
谢尧亭的手掌按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揉搓了下,一阵酥/麻的战栗感直冲云霄。他开始回应小姑娘别有用心的挑逗,国画大师握着小徒弟的手,在画上落笔点睛,灼灼花影盛放,千般旖妮,万种风情。
舌尖湿哒哒的,像是沾了蜜糖,又黏又甜,根本分不开,她微微气喘,绝望的温柔满溢心间,就像是踩在云朵上与他跳华尔兹,旋转,抽离,回身,再紧紧贴在一起,根本不愿意分开。
到此为止。明天是世界末日也罢,纵情欢愉一日好。
谢尧亭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屏幕上不屈不挠的显示着叶女士三个字。
陈絮放开他,稍微平复了澎湃的心潮,低声说,“……你快去吧。我还要回一趟学校。”
谢尧亭抬手替她整理了凌乱的鬓发,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轻轻捏着,“嗯,有事给我打电话。”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分别,陈絮磨蹭了下,留恋一般回握住他的食指。
谢尧亭笑了下,“怎么了,舍不得我?”
陈絮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收起黯然之色。日光之下,她仰着脸冲他笑得十分灿烂,一边倒退了几步,一边对他挥挥手,“再见。”
再见了,谢尧亭。
夕阳西下。
光与影的魔术把人的身影拉的很长。陈絮背着书包一步步走到公交站,转了两趟车,重新回到培嘉高中,找卢老师交了志愿表。
卢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好了?”
陈絮低着头,说:“嗯……我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之后的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尽管陈絮每次回想起来都像是掺了冰碴子的巧克力,苦到发冷,酸到成涩,她依旧只能照单全收。
陈絮委托戴香阿姨替她找了靠谱的房产中介,出售了她名下的那套屋子。过程很顺利。买房者是一对小夫妻,打算重新装修完做婚房,迎接新生命的降临。这个房子所承载的一切感情与寄托终将灰飞烟灭,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江思邈一直没有醒过来。
陈絮接了两份兼职,白天在社区学校的活动中心教老年人弹钢琴,晚上在快餐店做收银员。似乎只有筋疲力尽的将所有空余时间填满,才能拯救已经无药可救的消极情绪。
她跟谢尧亭不常见面,偶尔会通过微信联系,大多数是为了询问江思邈的情况。
陈絮早就想过,谢尧亭可能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所以才对她填报志愿的事情绝口不提。
他给予她最宽容的自由。
录取通知书长了翅膀一样一批批的到达。陈絮已经提前通过电话查询到录取结果,虽然心中期待,但也不是望眼欲穿。邮政特快专递如约而至,拆开来,喜庆的大红色卡纸上四个烫金大字,一枚闪耀的校徽,一句意味深长的校训,一把开启新生活的钥匙。
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从培嘉高中出来,陈絮去了梧州路。陈桐的治疗效果很不错,前段时间各项指标都降到了临界值以下,可以暂时出院了。
小区建筑外观很陈旧,路边的香樟树年岁已久,枝繁叶茂,遮蔽住浓夏的毒日头。树下有摇着蒲扇躺在藤椅上纳凉的老爷爷,因为打盹眼镜滑到了鼻骨以下,看起来有点滑稽。
陈桐在单元楼门前围观激战正酣的象棋摊儿。他看到陈絮,远远地迎了过来,一叠声叫她,“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小小的孩子因为病痛看起来很孱弱,最近虽然恢复了正常饮食,面上多了点血色,但还是瘦到只有一把骨头。也没有什么同龄人玩伴。
陈絮克制了下,没有去牵他伸过来的手,低声应了,“嗯。”
陈桐有些委屈,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不会迁怒,但也不可能做到毫无芥蒂的亲近。
陈絮说:“陈桐,你先在楼下玩儿一会,等我走了再回家。我不会待很久的。”
上了楼,陈之韧正在家里等她。他这两年的日子过的太艰难了。逐渐失去了去打拼的斗志,整个人显得颓败而憔悴,鬓角霜白是岁月砥砺留下的证据。
茶几上一杯温白开冒着烟,应该是为陈絮倒的。
陈絮视线逡巡一圈,没有落座。她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到陈之韧面前,开门见山的说:“我把房子卖了,这里面有一点钱,密码是六个一。”
陈之韧一怔,“小絮……”
陈絮面无表情,羽睫微垂,遮盖住眼底的冰冷之色,“……我以后不会再回江城了。你也不要找我。我不想再跟你、跟你这个的家有任何瓜葛。你收下这张卡,我就当你答应了。”
陈之韧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陈絮静默不语。
一片岑寂,陈之韧终于反应过来,直接撩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砸到了地砖上,叮铃咣当的一阵响动,地上顿时一片狼藉,飞溅而起的玻璃碴擦过陈絮的脸颊,尖锐的疼痛之后,划出一点细小的血痕。
陈絮抬手抚了下,指尖上一抹艳丽的红。
陈之韧陷入暴怒的情绪,完全熟视无睹,冲她咆哮吼道:“你这个不孝女,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你爸啊!”
陈絮抿抿唇,继续冷言道:“……见好就收吧。”
陈之韧警告似的叫了句,“陈絮!”
陈絮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呵。”
这声冷笑彻底让本就成水火之势的局面崩溃。陈之韧抬手指着门口,狂躁的喊道:“你给我滚出去!”
陈絮把银/行卡留在茶几台面上,转身慢慢走了出去。陈之韧没再作声,等她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从梧州路出来,陈絮转了几趟公交车,去了南郊的中修堂。
她知道,谢尧亭今天会在那里坐诊。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晚霞如锦缎一般铺陈开来,草药味的幽香弥漫四周,让她那颗浮躁不安的心突然归于宁静。
陈絮沿着廊檐走进院里。谢尧亭穿一身白大褂,正站在柜台里,背后一溜儿按照本草饮片配伍原则排开的樟木小方格子。他对着处方,拉开一个药斗抽屉抓出一把草药,过秤之后,挨个放在柜台上摊开的牛皮纸上,又转身拉开一个抽屉抓出一把草药……动作娴熟而沉静。
她像是中了邪,着迷似的,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谢尧亭把草药按副包好,递给等在一旁抓药的病人。这才看到陈絮,笑着打招呼,“来了怎么也不吱声。”
陈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