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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孤星的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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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点零三分。想起邮箱里还有几篇文档没校对完,谢光沂一边吃卷饼一边打开电脑。
    Anna很不满她这心不在焉的态度,硬是把她的脑袋掰向自己,试图鼓舞出她的热情:“关东三日游哦!温泉!樱花!浴衣!清新美男!总编让我帮忙统计人数,你会去的对不对?”
    都快过冬了,你倒是开点樱花出来给我看看呀?谢光沂用两根手指拨拉开这位亢奋不已的组织委员,又想起一件事,转头问:“不参加的补贴多少钱?”
    报社的员工待遇不错,每年组织一次旅游。若有因事缺席的,旅行费用便会折合成奖金打到工资卡里。
    “六千。”
    谢光沂点点头:“可以给大福买套像样的爬架了,省得它成天糟践沙发。”
    Anna垮下脸,拼命摇她:“你一点都不心动吗?异国的温泉乡里有浴衣美男等着你哦!”
    谢光沂不为所动地耸耸肩:“语言不通啊。”
    语毕戴上耳机,开始工作。
    她感觉到Anna不甘心地在身后又盘桓了会儿,然后才悻悻离去。
    关东三日游。
    听着是挺不错的。
    但她真的没闲心去享受什么温泉雪山,比起急行军似的旅行三天,累个半死,她宁愿躺在奖金上舒舒服服地睡七十二个小时的觉。
    对此,祁奚不止一次表示痛心疾首:“一个女人的真正苍老,就是从少女心的彻底死亡开始的!”
    死就死呗。
    谢光沂很无所谓地想。
    美编把排好的小样发过来,她一边检查,一边习惯性地用手去揉眉头。忘记眉骨上还有两颗痘痘,手劲下得重了,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疼!
    作为一名二十六岁的成年女性,她与青春痘已暌违数年了。此刻,她第一时间并不为自己重返青春而感到欣喜,而是想到了某只害得她肝火上蹿的蛀虫。
    她的压力之源。
    颜欢。
    
    上次见面是两周前。
    颜欢开车把她送到报社楼下,并在她下车前塞了名片张字条过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打给我就好了。”
    当时她脑门上的青筋先是抽了一下。我们报社的电路也不是成天罢工的好吗?低头一看名片背面俊秀的字迹写着一行阿拉伯数字,反应过来颜欢这是在变相交换私人手机号,她额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颜欢还一脸冷静地从车窗探出头叫住她:“我没有你现在的号码,邮件说选题也不是很方便……你不介意的话,回头发个信息过来吧?”
    谁会发啊!
    目送那辆纯白的凌志IS消失在街角,谢光沂当场就把小字条揉成一团,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但出于记者谨慎的职业习惯,她还是把颜欢的号码存进了手机通信录。
    结果,颜欢像是对她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隔周就开始给她找事。
    周四下午四点半,专栏稿没有乖乖躺进邮箱里。她耐着性子等了十几分钟,忍无可忍地给201办公室座机打电话。丁小卯接了,很抱歉地道:“小颜老师没给我稿子……那节必修课已经结课啦。他在楼下办公室呢,那屋没座机,要不然您打他手机?要我报号码给您吗?”
    颜欢敢玩她就敢接招。
    谢光沂跑到一楼大厅,拿报社总机拨通了颜欢的手机号。等那头接起,她冷声道:“这位颜老师,我等不到您的稿子可没法下班回家吃饭了……”那边沉默了会儿,然后传来低沉的笑声。
    第一次交锋,似乎是她小胜一招,颜欢爽快地把稿子发了过来。
    但如她所料,第二周,颜欢又不消停了。
    “老师开会去了,不方便接电话,您直接给他发短信吧……老师的电脑坏了,这次写的是手稿,您直接来学校取也行……”
    她一听就知道,可怜的丁小卯同学,又被纯净校园中那只污染环境的蛀虫当成了传声筒。
    还好留了后招。
    谢光沂主动向总编要求负责增刊的终校,于是时间又多出一天。为此不得不加班,她一边慢慢校对着增刊的其他稿子,一边咬牙切齿地想,我倒要看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高中时那点非要跟颜欢争个高下的意气又被挑起来了。明知成熟冷静方为上策,再跟那人较劲也毫无意义。可是“不能输给他”的细胞好像只是在体内沉眠了,并未死亡,被颜欢强行唤醒后重又活跃地叫嚣起来。
    但是她忘记了,暌违八年,颜欢是会改变战略的。
    再用从前那套迎战已经行不通了。
    比如说,如今的颜欢在被她晾到一边时不再淡定地晾回来。
    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山不来就我,我过去就山”的慈悲光环。
    他驱车到报社楼前,乘电梯到达四楼,纡尊降贵地亲自将手稿送到《城市晚报》编辑部。
    一身鸦黑修身长风衣,手提李记国贸总店限定草莓冰糕的俊秀男士,甫一现身便将编辑部全体女性都震慑住了。颜欢笑着跟谢光沂打了个招呼,豺狼虎豹们便扑上来恨不得要把她生吞活剥:“是谁?快老实交代他是谁?”
    颜欢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并把冰糕分给大家。
    “我想聊一聊下期专栏的选题……可以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吗?”
    美味甜点加上一张好看的脸,颜欢分分钟就降服了这群猛兽。Anna更是捶胸顿足:“我现在再说想帮你带专栏还来得及吗?”
    生怕颜欢多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谢光沂把他领到了逃生梯的四层平台。这里人迹罕至,地面积了厚厚的灰尘,墙角还堆满杂物。谢光沂阴沉着脸伸出手,颜欢眼带笑意,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来。
    几张方格稿纸折叠整齐。千余字的专栏稿,他竟真的手写了拿来。
    谢光沂就着逃生梯的昏暗天光翻了翻手稿,眉心微微蹙起。
    稿子当然是没问题的,丢给实习生录入电脑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让她费解的是颜欢的行为。
    然而颜欢的举止谦和有礼,神情又平淡如水,仿佛他们从前真的素昧平生,只是被一页专栏联系到一起的年轻教授和报社小编辑似的。这样一来,谢光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话问出口了。
    即便颜欢的所作所为再像要重新闯入她的生活。
    可这又有什么必要呢?主动离开的人不正是他吗?
    “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就直接送来了。”僵持数分钟后,颜欢率先打破沉默,“还好知道报社地址。跟前台说了你的名字,她们就让我上楼了。”
    哦,前台那几个小姑娘她是知道的。无怨无悔的外貌协会会员,看见美男就走不动路,甚至还集资买了某偶像乐团的限量写真贴满前台挡板内侧。那帮家伙的话,被颜欢迷得晕头转向,不打内线通报就放他上楼也不奇怪。
    她把稿纸塞回信封,用肢体语言表示“这儿没你的事了”。颜欢向来极有眼色,她以为他看懂就会识相离开的,没想到这次他竟反常地不识相。
    “可以下班了吗?天冷,我送你回去吧。”
    她硬邦邦地扔出“要加班”三个字。
    颜欢拧起眉心:“这么辛苦?”
    本来可以准点跑路,找祁奚去泡居酒屋的,你以为是谁害的?她没好气地瞪了颜欢一眼,转身走回四楼。
    
    十二级台阶,她反手关上薄而旧的木板门,背靠在门板上等了一会儿。颜欢没有跟上来,而是转身沿逃生梯下楼了。
    那个人的高傲和自尊,也就准许他做到这一步了。
    重逢时冷峻漠然的颜欢,之后几次温和无害的颜欢,究竟哪一个才是颜欢如今真正的样子,她已经搞不明白。
    转眼又是周四。
    办公室一众单身女青年被旅行的消息催得心思躁动,没几个能好好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的。茶水间里、打印机旁三五扎着堆,起劲地小声讨论要买什么花纹的浴衣,又说或许会有旅途艳遇呢,决胜内衣也要准备好。因工作而不得不留守的几位悲痛万分,列出长长的代购清单,把奖金全部转化为购物资本,试图以此冲淡掉队的悲伤。
    人心浮动的环境下,谢光沂却格外专注地工作着,一整个上午都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中午她甚至没去食堂抢最爱的滑炒猪肝,而是一边看稿子一边啃掉早晨剩下那半个凉透的卷饼。
    Anna很奇怪地问:“干吗这么拼命啊?”
    谢光沂咽下最后一口生菜,恶狠狠地把塑料袋掷进脚边的垃圾桶。
    第三周了,战争规模势必又要升级。
    她要预先清扫好道路,以无懈可击的状态迎战!
    下午四点二十九分。
    早前还明朗敞亮的天色一下子变得灰暗,疾风猛力拍击着窗,声响煞是骇人。坐在窗边的穗子朝外看了看,说:“搞不好要下雨了。”
    谢光沂卡在秒针转过一圈前校完了最后一篇专访稿。
    她丢下红墨水笔,摩拳擦掌等待颜欢出招。
    然而,“叮咚!”电脑突兀地响起这么一声。
    屏幕右上角蹦出推送窗口,显示她有新邮件。这是她专门为颜欢注册的新邮箱,来信标题是阿拉伯数字的当天日期,正文空白,附件贴着一份文档。她下载后点开看了,的确是新一期的专栏稿没错。
    就这样不耍任何花招地交了?
    谢光沂瞪着那篇文档,好半天后猛然攥紧了鼠标。
    她就像个蓄势待发了大半天的爆竹,正准备点火呢,却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不得不哑了炮。
    感觉不是一般的郁结。
    颜欢行事向来严谨,文稿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校对用不了五分钟。把稿子转给总编,谢光沂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四点四十分,还没到下班时间。感觉躁郁未平,干坐着更给自己添堵,于是她打开一份本打算周末带回家写的专题稿,泄愤般猛地敲打着键盘。
    她这个人没别的优点,集中力却是很厉害的。一旦专注到工作上,无关紧要的难平意气就渐渐淡了。稿子写到结尾,通篇检查过错别字,存好备份,一看时间竟已经七点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那帮家伙,都撂下手里的活去商场挑决胜内衣了吧。天黑透了,不知谁离开前好心地给她打开了顶灯。光线明亮而直白,晃得用眼过度的她视野里有些昏花。谢光沂关了电脑,起身倒了杯热水仰头一口气喝完,仔细裹好羽绒服,将绒线帽低低扯到耳下,然后才切断办公室的总电源,乘电梯下楼。
    走出大楼,迎面刮来寒凉阴湿的风。但还好尚未降雨,她多少松了口气——P市初冬的雨水,那冰冷黏腻的程度非同小可。
    可紧接着她一口气又提到嗓子眼。
    报社大楼前停了辆雪白的凌志IS。
    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熟悉的车,谢光沂先是错愕地瞠圆了眼睛,紧接着下意识便把绒线帽拽得更低了,埋头就想遁走。颜欢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降下车窗招了招手:“上车吧。”
    要么充耳不闻,留给他一个无言的背影。
    要么索性更宽心些,拉开车门钻进去。反正送上门来的司机,不使唤白不使唤。
    谢光沂在消防栓边杵了一会儿,回转身去走向那辆车。但她将两个选项都抛开了,站在驾驶席的一侧,沉默了一会儿:“你下来。”
    她有话要说。
    颜欢依言下车。
    狂风疾行在街角,气流抛卷着肮脏的尘土。曾经不争斗到日月无光誓不罢休,也曾贴紧了彼此额角亲昵依偎的两个人,在晦暗模糊的街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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