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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她跟着父亲时哪享受过这般待遇?
心脏缩痛了一下。
中秋节,团圆日,她这算是哪门子团圆?
无形的窒闷如秋夜霜雾悄然蔓延,她透不过气,手指跟着一颤,筷子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甚是刺耳。
刚要弯身去拾,叶鹤峰赶忙道,“别捡了。”又忙叮嘱管家重新换一套餐具来。
管家刚要上前,素叶已将筷子拾起来,起了身,声音冷淡,“不必了,我自己去拿,当是透透气。”话毕转身离开了餐厅,丝毫不在乎这句话落下后叶鹤峰尴尬的神情。
餐具,有独立摆放的空间,还有专门负责清洗、管理餐具的下人,素叶从来不知道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以至于让人为之奋斗一辈子只想有个安所的地方,叶家却让餐具住上了自己的房子,她自嘲地笑着,手指轻轻抚过每一件餐具,或上好的黄花梨木筷、或优质的银器、奥地利奢华水晶餐盘、雕花精致的小勺……每一样都像是来自童话世界。
是她错了,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奋斗就一定过得比他们好,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可笑地在跟自己较劲,怕是穷尽这一生她都无法匹及。
水晶器皿的光线细细镌刻她的脸颊,长睫轻轻敛下,遮住眼底化不开的悲痛,她的母亲可能都不曾看过这些。素叶双手搭在餐具台上,低着头,闭着眼,心底深处的痛像是长了无形的爪子,拼了命地往她五脏六腑里、甚至是血管里钻,痛得她呼吸都艰难了。
身后,有脚步声,沉稳却悄静。
她微微睁眼时余光已扫到了身后的那双男式皮鞋上,一尘不染,奢贵的黑色牛皮,纯手工订制,熟悉得令她有一瞬想要掉泪了。他的皮鞋,但凡是商务的都风格相似,不同的是质地或暗调的设计,她曾经还笑话过他鞋子应该多种多样,他则回她,习惯了一种风格就不愿意改变了,什么样的鞋子穿着舒服只有自己才知道。
当时她很清楚,他明面说皮鞋,却暗指他对一个人或者一段情的态度。
素叶没想到年柏彦会跟进来,在叶家所有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紧随其后。那好闻的木质香弱化了这里的奢华,缠得她胸口好紧,却又心生怨怼了,从来到叶家的窒闷到餐桌上莫名升腾的触痛,在周遭愈加靠近的木质香浸染下,转换成了巨大的悲恸。
身后的男人停住了脚步,她没回头,却也能感受到他离得她很近很近,这算是他和她自冷战过后的单独相处吗?深吸了一口气,素叶才压下复杂的情绪,语气清淡地不能再清淡了,“叫我来如果只是让我见证阮雪曼的无辜,那么你错了,我痛恨她,甚至恨不得她马上死在我面前,这种恨是铁定的事实。”
身后,有短暂的沉默。
很快,年柏彦走了上前,与他肩头相擦时她很想抱住他。
年柏彦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暗难懂,伸手从她手中抽出筷子,淡淡道,“你错了,我很不想你来叶家,尤其是这个时候。”
素叶愣了,看着他将筷子随意放到了一边,转过身面对着她。
就这样,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呼吸,也近到她看到了他眸底深处的由衷,便更加不解了,轻轻摇头。
“难道你没发现你父亲远比你上次见到的瘦了很多吗?”年柏彦的声音很轻,更像是缠绵低语,可素叶知道,他只想压低了嗓音说话。
不清楚是因为听了他的这句话还是不成想她与他再见面时会聊这个话题,总之她始终沉默,看着他的眼,却不经意想起刚刚叶鹤峰的样子,正如年柏彦所说的,他照比上次见到时苍老了很多,也憔悴了不少。
“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庭医生已多次建议要他住院疗养他都拒绝。”年柏彦轻叹一声,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时溅起一串芳香,他暗自深呼吸,肺腑尽是她的气息。
“他一直很想见你,看看你好不好,这只是一个老人想见儿女的最平常心愿。”
一丝从未有过的酸楚泛上心头,很难受,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素叶讨厌这种感觉,以至于强行压下这种感觉。冷哼,“他的儿女那么多,就不差我这么一个了吧。”
“叶叶。”年柏彦肃了神情,见她扭着脸,伸手将她的脸又扳了过来,“你再痛恨,他也是你父亲,没有他就没有你。他老了,没有那么多的日子来等着你的原谅。你不能太刻薄了,否则你会有后悔那一天。”
他的手指温热,抵在她的下巴上,属于他的气息就那么明目张胆地钻进呼吸之中,素叶再度扭开了脸,他的手指就那么轻柔地从她下巴滑落。
她淡淡道,“你也说了,外面的那个才是我父亲,你不是。年柏彦,我不需要你的说教。我哪怕再刻薄,也分得清哪些人需要我的刻薄,哪些人不需要。”
话毕随便抽了双银质筷子欲要转身,年柏彦叫住了她,她止住动作,他便上前,不知何时手里已多了一双黄花梨木筷子,递给她,又抽走了她手中原本的筷子,低语,“用这双吧,不会铬手,也不会烫嘴。”
素叶接过,重重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恼人的酸楚
两人同时回餐桌的情景自然引来不少目光,有不悦的,如阮雪曼和叶玉,有无奈的,如叶渊,有好奇的,如叶鹤城、叶澜,有漠不关心的,如阮雪琴,至于叶鹤峰,素叶落座后就没看他的神情,所以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想法。
倒是叶鹤城说话了,似笑非笑,似友善也不友善的,“呦柏彦,这小叶也不是小孩子了,换餐具而已,你不用陪着吧?”
叶玉在旁不是滋味儿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欲言又止。
面对叶家,素叶始终像个刺猬,哪怕是再萤火般的力量也会殊死抵抗,所以容不得叶家人对她攻击一句,叶鹤城的话连带的将她一并卷了进去,所以再次触碰了她的那个点,只是刚准备反击时却听年柏彦慢悠悠说了句,“我向来是用不惯银质筷子。”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彻底扭转了令人误会的局面,话毕,他又顺势看了素叶一眼,眼神沉定,素叶读懂了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诫自己解决事情的办法未必只有剑拔弩张。
一直沉默的阮雪琴开口,冲着叶鹤城的,有些埋怨的,“别有的没的乱说。”
“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叶鹤城陪笑道。
管家逐一倒酒。
这时叶鹤峰说话了,是对着素叶的,语气柔和,只是那张脸的确苍老得令人心疼,“小叶啊,刚刚是爸爸不好,叫你来家里吃饭就想着团团圆圆的,爸爸不应该在餐桌上提及南非的事。”
素叶没滋没味地吃着东西,听到叶鹤峰这番说辞后手上的动作稍稍停滞了下,依照她一贯的性子和对叶家的排斥,她早就会对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用那种对待小孩子的口吻对我说话,晚了。这话一直盘旋在唇齿间,拼命打着转儿,可是,脑海中就偏偏回荡着刚刚年柏彦对她说的那番话,再抬眼看向叶鹤峰时,眼睛着实刺痛了一下。
她向来痛恨这个男人,痛恨这个抛妻弃女背叛婚姻的男人,痛恨这个让自己母亲等了一辈子寂寥了一辈子直到临死都没见到一面的男人。这股子仇恨早就蒙蔽了素叶的双眼,她一直将他视为仇人,却忘了,原来仇人也有老去的一天。
别人是痛并快乐着,可她此时此刻是痛并酸楚着,这股子酸楚来得不清不楚,扰乱了她一向坚定的仇恨,搅合得她心神不宁,继而又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她有些痛恨自己了。深吸了一口气,她才淡然回答,“无所谓,餐桌上的任何话题我都不感兴趣。”
她没再针锋相对,只是淡然处之。叶鹤峰闻言她这么说后心里却舒坦了不少,他能明显感觉到素叶的变化,一直以来他只想着素叶能正眼看一眼他这个爸爸就行,别想着她能原谅他,可现在,他是那么渴求她的原谅,那么希望她能够叫他一声爸爸。
紧跟着他又说了好多话,刚开始都是小心翼翼的,后来见素叶偶尔哼啊答应心情便更好了,话越说越多,言语之间也越来越开心。
素叶只是闷头吃菜,叶鹤峰越是这般,她的情绪就越是复杂。
“来,小叶,尝尝这个,这道菜是爸爸特意命厨师准备的。”叶鹤峰夹了一口菜轻轻放在素叶盘中,继续道,“这道菜啊是爸爸有一次无意吃到的,吃完就在想我的小叶肯定会喜欢。”
他还是将她当成了孩子,也许这么多年,素叶在他心里始终就是那个只会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儿,他始终觉得她没有长大,所以今天,当素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和反感时,他反而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跟她相处了,于是便还像哄小时候她似的对待。
素叶察觉出这一点,不知怎的鼻头就是那么一酸,使劲攥了攥筷子,半晌后才慢慢夹起盘中菜品尝了一口,叶鹤峰一脸欣喜,“怎么样?好不好吃?”
她淡淡回答,“挺好的。”
“喜欢吃就多吃点。”叶鹤峰欣喜若狂,拼了命地往她盘中夹菜,夹菜的手指因心中的激动都在颤抖。
素叶看着他的样子,看着他两鬓的斑白,看着他因她一句挺好的而激动的神情,眼睛又刺痛了一下,便低下头,暗自深呼吸。她任由叶鹤峰往她盘里夹菜,他激动,她默默。
所有人也全都动了筷,不同于上次的家宴,这次餐桌上的话题轻松了不少,因为叶鹤峰在开餐前提醒了大家一句,不准说有伤和气的话,不准谈论公事,谁要是积极挑事,就滚出叶家。
也许正是因为叶鹤峰的强制命令,又也许真的是中秋圆月,大家都心照不宣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席间属叶澜最活跃,频频逗得大家开心。
素叶的心情也稍稍好了很多,直到——
对面的叶玉温柔地为年柏彦添酒加菜,行为举止就如同恩爱的夫妻似的,这一幕看进素叶的眼睛里如同吃进了只苍蝇似的恶心,而年柏彦自然而然地接受更像是在她心口上扎了根针,疼痛,如石子投入湖面时引起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其实她承认,叶玉比她温柔如水。
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她彻底失去了胃口。见她不再动筷,叶鹤峰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摇头,拿着筷子拨拉着盘中的菜,叶鹤峰便笑了,主动提及了她的小时候,“你呀还是这样,小时候就不老老实实吃饭。”
素叶沉默。
叶鹤峰又开始回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素叶听着难受但也没吱声,直到叶鹤峰说到了一件事,他说,“小叶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小木马?红色的,手工雕刻的,你就是喜欢啊,看见了后死活就不走非得要,但人家那个木马是不卖的,于是你就开始大哭,哭得我和你妈妈都没辙了,你就是——”
“啪”地一声,素叶将筷子重重放在了餐桌上打断了叶鹤峰的话,态度十分恶劣,盯着他,“你够了!我妈已经死了,这段回忆对于餐桌上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十分失败的话题!你觉得回忆是件幸福的事儿是吗?但我不是,对我来说回忆就像毒药似的,每经过大脑一遍我就得中毒身亡一次!”
叶鹤峰,她明明是痛恨这个男人的,可为什么看见他憔悴清瘦的样子后心会这么疼?她开始愤怒,愤怒他为什么把自己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