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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似乎我懂得太晚了。
    我把脸埋在秦川的胸口里,好像这样就能抵挡那呼啸而至的感动和感伤,好像这样就能不再直面我们的亲近与壁垒,好像这样就能一直融化在很遥远的时间里。
    秦川大概以为我是吓坏了,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不住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渐渐有人从宿舍楼出来去吃饭,他人的目光使我迅速回到了现实之中,我放开了手,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秦川抵住我的脑门:“也不热啊!你就咋呼吧!吓我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
    “没被发现?”
    “你以为你们学校是中南海啊?哪儿管那么严!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翻就进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先吃饭啊!我大老远跑过来,你都不请我撮一顿吗?”秦川大大咧咧地揽住我,他什么都不知道,于他而言一切未变,而对我来说,肩膀那里已经热腾腾地快着了火。
    我们在食堂里随便吃了点,秦川一直安慰我,他说人的体温不是固定值,每天都会有浮动,36度到37度之间都算正常,在没有其他症状的情况下,我即使到了37度,也不能判定和非典有什么关系。可这个时候,非典已经不是我最关注的问题了。非典意味着死,而我的爱情却从中而生。
    “我说。”秦川突然凑到我耳边。
    “什么?”我的耳朵也热了起来。
    “你是不是快来那个了?”
    “流氓!”我红着脸一把推开他。
    “哎呀,你听我说,要是快来那个的话,体温也会升高的!”
    “不用你管!”我恼羞成怒。
    “你讲不讲理,我来之前特意到网上查了,跟你说真的呢!”秦川大声嚷起来。
    “谁跟你说真的!”
    我端起餐盘气鼓鼓地往外走,心里特别不痛快,因为我觉得在秦川眼里,我可能已经超越了性别,他从来都不把我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
    秦川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情绪反复,他以为我还在担心体温,就不停地逗我笑,想转移我的注意力,而我想的却是完全不能和他商量的事。我们一直逛到了晚上10点,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再怎么耗也到了要回宿舍的时间。秦川送我回到寝室楼下,又摸了摸我的脑门,温度比他的还要稍高一点。我随身揣着体温计,前两天恨不得每天都量几十次,今天见到秦川之后就一次都没有量过。秦川让我量着试试看,5分钟后,结果出来,37度。
    “别多想了,明天,明天我再来,要是有什么变化,我送你去医院。”秦川扶定我的肩膀。
    “嗯!”我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我转身往前走,宿舍楼门前很幽暗,就像是一个黑洞,走向它的每一步都有被吞没的不甘心。我想如果明天来临,我发烧了,之后我可能会死了,而在这之前我什么都没做,我才刚刚明确地感受到爱情,我都没和我深深喜欢的少年多说那么几句话,多待那么几分钟,多享受哪怕最后的一点平静,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这一生就太暗淡了。
    我站定了脚步。
    “秦川,我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想和你在一块儿。”我回身大声喊。
    秦川愣了愣,然后很快坚定地答:“好!”
 第七节
    秦川就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有主意的人。
    虽然我说要和他在一起,可根本没想到有什么地方可去,而他就像提前设计好了似的,直接带着我回到食堂,打开门进了15号窗口。大龙他们是外包经营的,所以早就暂停营业了,临走前大龙把这里收拾得很整齐,最赞的是他留下了休息用的躺椅,我和秦川铺开,刚刚够我们两个人躺下。
    秦川把他的外套脱下盖在我身上,我一直拉着遮住了半张脸,衣领处有秦川的味道,和小船哥的那种清爽的洗衣粉味不同,秦川身上有一股强生护手霜似的好闻气息。
    “我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奶茶粉,给你泡杯奶茶。”秦川摸索着。
    “不用,待会儿声音太大了,会把巡夜的人招来。”
    “那你饿不饿?”
    “一点都不饿。”
    秦川趴在我旁边,戳戳我的脸,噗一下笑出来,“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奶奶就说你,胆小又惜命,现在看看真一点没说错。”
    “切!”我在躺椅上翻过身,“那你不害怕?”
    “怕什么呀。”
    “要是我得非典的话,你可就百分百地被传染了!”
    “传就传呗,咱俩一起去小汤山隔离,正好有个伴儿。”
    “你不怕死?万一有去无回呢?”
    “那就埋一块儿。”
    秦川眨着眼睛,食堂昏暗灯光的一点明亮映照在他的眸子里,恍若天上繁星,我怔怔地看着他,觉得今生今世,有这么一人,这么一刻也算够了。
    “秦川……”
    “嗯?”
    “要是我死了,我会想让你活着。”
    “要是我死了,我会想让你也死了。”
    我猛地转过头,秦川狡黠地说:“没有我你大概总有一天会蠢死,不如跟我一起到地底下拌嘴去。”
    “讨厌!”
    这么深情的话到底被他变成了插科打诨,我赌气地背对着他。
    “真生气了?”秦川拍我的后背。
    “我要睡觉!”
    “那睡吧。”
    过了一会儿,秦川的声音突然响起:“乔乔,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睁开眼睛,小小的15号窗口依然昏暗,可我却觉得我的眼前光明了,那一刻我真的不再害怕了。畏惧死亡其实是畏惧孤独、畏惧失去、畏惧分明遗留着重要的人却与这个世界再无关联。而现在我知道,即使此时万物沉寂,也总会有一个人在我身边的。
    “秦川……”我又叫他,想立刻告诉他,我曾经那么软弱地不敢直视那份绵长的感情,可是现在因为有他,我才勇敢。
    “秦川?”
    他没有应我,我疑惑地慢慢转过身,才发现他已经沉沉睡去。这一天他太辛苦了,跑了这么远的路,担了这么多的心,一定累坏了。
    我轻呼了口气,心想那就明天吧,明天再说也来得及。我把盖在身上的外套往他那边搭了搭,偷偷靠在他身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明天那么近,每天都会有。我们都很喜欢它,因为未知便意味着希望,可我们又都忘了希望之外的另一种失望的可能,所以其实明天分明是比今天、比现在、比此时此刻不靠谱的一个词,今天做不到的事,到了明天多半也没用。可那时的我,一点都不懂。
 第八节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秦川吵醒的。
    他拍着我的脑门大喊我的名字,我懵懂地睁开眼,稍稍想清前因后果,一骨碌爬了起来。
    “怎么样?我发烧了?”我捂着额头,慌张地问。
    “烧个屁!比我还凉!你快量量体温。”秦川把体温计塞给我。
    等待了漫长的5分钟后,测量结果是36。5,秦川欢呼出声,把另一边准备早点的食堂师傅们都吓了一跳。
    我和秦川随便收拾了下,急忙灰溜溜地跑出食堂。阳光明媚,柳絮飘扬,这个春天又变得可爱起来,我深呼了一口气,大大伸了个懒腰。
    “哎哟,浑身酸痛!”秦川撑着腰叫唤,“我就说没事吧,不够你闹哄的。”
    “我又没让你来……”
    “什么?”
    “没什么!”
    “那我回去了,这几天我姐正要给我打投资款呢,得背着我妈,不能被她发现了。”
    “好吧。”
    “你呀,照顾好自己,别让人那么不放心。”
    “知道了。”
    “走了。”
    秦川揉着肩膀往前走,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喊住他:“秦川!”
    “干吗?”
    “……谢谢!”我大声说。
    “谢个乔啊!”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笑着走远。
    我一直注视着他,噎在我心里的那句话还是没能说出来,警报解除,勇气也消失。回宿舍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事,也许因为周遭的一切都太熟悉了,所以这世界立时切实起来,庄重得令人很难与它对抗。我有男朋友,秦川也有女朋友,就是这样的现实。幻想中的疾病化为虚妄,而那深切的感情留了下来,我却无计可施。
    我知道,我喜欢他,但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213已经炸了锅,神秘失踪一夜的我把她们都震惊了。
    徐林说我会不会突然高热被紧急隔离了,娜娜说我估计扛不住封校偷偷跑回家了,千喜说没准杨澄找到办法把我接了出去。可是继而她们发现,我什么东西都没带,连手机充电器都还挂在电源插座上,猜测立刻急转直下到了另一个方向。
    徐林说我可能出了车祸,娜娜说可能被最近盛传的校内裸奔变态骚扰遭遇不测,千喜说等到24小时再没我的消息就赶紧通知家长加报警。
    “还有3个多小时,”千喜看看表,“你再不回来就报警了。”
    “哎呀我求你们了,太小题大做了吧!”我无奈地瘫坐在床上。
    “夜不归宿还怪我们小题大做!”娜娜跳起来戳我脑门,“快老实交代,到底干什么去了?”
    “拯救地球去了。”我朝她们眨眨眼。
    “少来!你到底去哪儿了?”徐林围着我绕了两圈。
    “哎,去食堂蹲了一宿。”我只好实话实说,但是秦川的事,我决定不告诉她们。
    “胡说!”娜娜不信。
    “真的!我昨晚上体温37度,怕连累你们就自我隔离了,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你们都不感动吗?”
    “你就编吧!”娜娜蹭到我身边坐下,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什么呀?”千喜好奇地问。
    “没准在乔乔身上已经发生了很重要的、不可逆转的事。”娜娜神神秘秘地吊人胃口。
    “什么很重要的、不可逆转的事?”我都被她说蒙了。
    “你是不是已经和杨澄那个了?所以昨晚偷溜出去开房了!”娜娜抱住枕头坏笑着。
    整间宿舍都轰然起哄起来,我气急败坏地否认,蹿到床上去掐娜娜,娜娜笑着满床打滚,千喜拉都拉不住。
    “一群女流氓!”徐林大声叫。
    “不过说真的,你是怎么跑进食堂去的,他们晚上不都锁门吗?”千喜笑着喘。
    “锁门之前偷溜进去的。”我支支吾吾地说。
    娜娜还在调侃我,我们坐在一起捅来捅去,可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她们身上。我越发意识到了一点,即使是开玩笑,我和秦川都不会也不该被凑到一起。
 第九节
    春夏结束之后,来势汹汹的非典也跟着一起结束了。新闻中每天播报的相关病例一点点地下降,终于不再是铺天盖地的报道。之前消失的繁华就像从冬眠的洞穴中涌出来一样,寂静的城市又再次活泼起来。
    学校恢复了课程,杨澄和王莹这样的逃兵也都返校了,一切都那么快地回归正轨,以至我常常有些恍惚,到底有没有那么一次大病,还是只是我内心的一次迷梦。而梦醒之后,那个梦中人却走出梦境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