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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唯一的窗户朝西,也已经被牢牢锁死。浅色窗帘半掩着,任由残阳如鎏金般铺撒一地。
病房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床一桌,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男人上身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垂放在膝盖上,略显拘谨。平展的肩线又厚又阔,尽管病服仍显宽松,却也有了隐约的肌肉轮廓。
那背影正对大门,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下,平静得犹如一片湖泊。
“让我进去看看。”从门边退开,她对负责人说,“如果确定病人身心健康、医疗费没有增加的可能,公司会更容易作出决定。”
对方有些迟疑:“这家伙不会说话,您进去也没有用。”
她懒得多费口舌,主动退开半步,抬手示意保安解锁。
出钱的是大爷,负责人不得不妥协。
一番动静传到房间里,吸引了病人的注意,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浅灰色的瞳仁却始终波澜不兴。
发须修剪干净后,男人看起来年轻不少,至多三十岁的模样。眉宇修长、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几乎不见血色。
那张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甚至没有感情,和他异常平静的目光相得益彰,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保安守在门口,负责人和她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
尽管明知病人不会说话,负责人还是顾全礼仪、兀自介绍道:“这位是保险公司的核查员,铃木庆子小姐。我们正在协商解决您的治疗费用问题。”
男人的眼睑垂下一半,随即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她踱了几步,逆光站定床前,双手抱臂而立:“恢复得不错。”
“病人体质很好,在海上也进行了自救。初期的脱水症状缓解后,他现在已经能够吞咽流食。”负责人格外殷勤地介绍情况,试图赢得保险公司的认可。
房间里另外两个人则像没听到一样,看窗的继续看窗,看人的继续看人。
那双灰色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只是远眺着地平线上的虚点,不知道想些什么。
让人忍不住就要在这张脸上敲出一条缝来。
“不会讲话?还是不愿意开口?”最初的试探是日语。
两个问题都很短,微微上扬的尾音略带轻蔑。即便对方不明白其中的内容,也能听出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或者,你其实更愿意说自己的母语?”
她的韩语不够熟练,刻意靠后的发音也略显生疏,但刚刚说出的话意思很清楚,足以让人理解。
医院的财务负责人眨眨眼,很快猜出其中的意图:“铃木小姐,海上保安厅调查时也请过翻译,他……”
话音未落,却听见男人沙哑开口,用喉音很重地说了句什么。
负责人猛然扭头,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挑衅者却心满意足,一边颔首,一边换成日语,冲负责人提议道:“我跟您去办出院手续吧。”
中年妇女看看她,又指指男人,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被“铃木小姐”推出病房,负责人才回过神来慌忙道:“他……他说话了!”
“病人是在清喉咙,您听错了。”她巧笑嫣嫣地纠正,“我还要带他去东京接受检查,确定完全恢复了,公司才好办理追偿手续。不过,这边已经发生的医疗费,今天可以先行垫付。”
后半句话说完,所有质疑都被消弭于无形。
费用结清后,走廊上的保安也撤走了。再次推开病房门,夕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平线下。男人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
“走吧,”她抬眼看向四周,“你应该没什么行李。”
声音就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的涟漪之后并无任何回应。
“不用再装哑巴了,跟我走。”她拍拍那宽宽的肩脊,待对方意识到并作出反应,两人已经隔开一段安全距离。
男人保持近身格斗的姿态,重复先前的问题:“你是谁?”
“猜猜看,”渐黑的夜色中,她偏头微笑,倒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谁想让你活?谁又想让你死?”
“你知道我的身份?”
“侦查局第七军狙击旅,少校李正皓,你好。”两根手指比了比额头,女人玩笑似的行礼,态度随意得近乎侮辱。
李正皓的目光终于不再涣散,而是如探照灯般直直地看了过来:“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往后退了几步,她靠坐在窗台上,单手拖住下颚,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国籍是用来申请护照的,姓名也无非代号……不过李少校也没有必要太担心,我的任务之一是让你活下去。”
“‘任务’?”听者敏锐地把握到重点。
“保护你的安全,帮助你回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男人挑眉,难得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保护’我?”
“这个任务确实很矛盾。”女人耸耸肩,假装没听懂问题的实质,“身为‘脱北者’,又是人民军的情报官员,回国难道不该被直接枪毙吗?”
黑暗中,修长的身形猛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步上前,大掌死死卡住那细幼的喉咙。
他比她高半个头,已然恢复的肌肉用力巧妙,逼迫着猎物引颈受戮。灰色眼眸低垂,声音沙哑,威胁的话语清楚明白:“猪狗不如的叛徒渣滓,不许你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女人头向后仰,脊背顶靠着窗台,几乎能够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尽管如此被动地受制于人,她的神色却不见任何慌乱,反而红唇轻启着开始倒数计时:“八,七,六……”
“你在说什么?”李正皓眯起眼睛,目光中闪动着杀意。
“……二,一。”
话音刚落,身材高大的男子应声滑倒在地面上,满脸不敢置信。
她却拍拍衣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你的颈夹肌还没有完全恢复,痛觉神经被抑制,针头扎进去是没有感觉的。”
李正皓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自己肩后拔出一根微型注射器,针管尾部的药水早已被推完。
“好好休息吧,少校。”她的笑容风轻云淡,“我们坐救护车回东京。”
安全码
李正皓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小的和室。
日式桧木制结构已经部分腐朽,晦暗的凹阁和地袋相对而立。墙上的隔扇将空间划分出来,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营造出一股模糊暧昧的意境。
他的四肢依然乏力,感官却很敏锐,能够分辨各种细微的动静。
这里似乎不止一间房,薄薄的墙板背面还有人讲话。门板在轨道上滑动,撞击木框,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身上盖着薄薄的棉被,医院的病服还没有换下,李正皓稍稍松了口气。
正当他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外间的门被打开,有脚步声迅速靠近。
一张俏脸出现眼前。
尽管心有抵触,但他不得不承认,女人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唇角微微上挑,侧面轮廓尤为清晰,散发着一股少见的野性魅力。
当下的她画着浓妆,和之前出现在医院里的白领丽人相去甚远。
烟熏的眉眼、利落短发,脖颈上皮带犹如兽环,黑色背心衬出线条完美的肩臂和坦然肆意的锁骨。
或许是因为戴了蓝色隐形眼镜,她的目光显得很疏离,声音也十分淡漠:“你醒了?”
若非那半生不熟的朝鲜语,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没有理会对方的明知故问,李正皓又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只是徒劳。
“别用力,甲苯噻嗪代谢很慢,这样乱动很可能导致再次昏迷。”
甲苯噻嗪是兽药,专门用来麻醉大型的偶蹄目动物。人如果中招,除了老老实实地等药效过去,根本别无他法。
朋克少女坦然一笑,似解释更似挑衅:“日本的药物管制很严,麻醉剂不好弄。”
李正皓没再看她,而是彻底放松下来,等待药效过去。
如果有谁想要对自己不利,恐怕早就已动手,犯不着等到现在。
此时窗外一片漆黑,屋里的吊灯晃晃悠悠,将她的影子投射下来,在男人脸上制造出一片阴影。
李正皓的语气很平静:“你怎么知道‘安全码’?”
“既然是‘安全码’,就不该再有其他的问题。”
木船在轮岛市靠岸时,若非听到清晰明确的内部安全口令,他恐怕早就舍命拼个鱼死网破了。那时候的女人,似乎也和现在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抿了抿唇,李正皓闭上眼睛。
直到脚步声再度响起,他才哑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东田登美。”又往外走了两步,她补充道,“这个代号应该还能用一段时间。”
铃木庆子、东田登美,每个名字都很地道;标准语、能登方言,吐词清晰表达流利;白领丽人、叛逆少女,神态举止皆符合身份。
尽管如此,李正皓还是确定对方并非日方的情报人员。
二战后,日本的情报机构完全依附于美国,没有独立的协调和管理部门,整个系统大而无当,战斗力甚至不如媒体狗仔,根本就是个笑话。
两人在病房里过招时,她的反应极快,显然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身份转变后,举手投足立刻换了个人,心理素质和伪装技巧绝非一般;就连对待自己的态度,或主动或冷漠,却都是为了实现相应的目的。
这样级别的特勤人员,还是女性,世界一流的情报机构才有能力培养。
考虑到她明显的亚裔血统,军情五处和摩萨德被直接排除,李正皓认为中、美、俄三国的可能性更大。
在甲苯噻嗪的影响下,他这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有鸟儿啼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大米被煮热、膨胀,散发出碳水化合物特有的能量味道。
李正皓猛然翻身坐起来。
“饿不饿?粥熬好了。”她卸过妆,身穿简单的居家服,毛巾盘扎头顶,发梢还滴着水,似乎刚刚洗完澡。
那身朋克行头被扔在角落里,与房间里的陈设格格不入。
靠墙的矮桌上,放着一柄热腾腾的炖锅。女人用勺子盛出一碗来,推到他的面前:“先进流食,过段时间,等身体恢复了再换口味。”
县立中央病院原本就入不敷出,医嘱的“适量饮食”往往被扩大解释,免费的餐点只会因繁就简。软禁期间,李正皓恐怕就没有吃过饱饭。
所有提防戒备,在浓烈的米香中,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男人埋下头囫囵吞咽,一碗粥很快见底。
赶不及上菜,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端过炖锅,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三分钟后,桌上只剩下锅瓢碗盏。
女人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发问:“够不够?”
“还有吗?”
“……我再煮。”
厨房在外间,她推门出去后,和室里只剩下李正皓一人。
甲苯噻嗪的药效已经过去,充分进食后体力也有所恢复,他站起身来仔细观察整间房屋。
叠席、灰砂墙、杉板、拉木门,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被精细地隔出壁龛、地袋和窗台。
日语老师讲课时,曾不无怀念地提起这种老房子。据说木质结构冬暖夏凉、窗沿回廊通风透气,是日本传统文化的代表。
朝鲜北部位于寒温带,那里的人们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