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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愕然之后,人人都由衷祝贺她。
尤其外婆,她如释重负,叹道:“太好了!希望一切顺顺利利,早去早好啊。”
阿爸带头端起茶杯敬姨妈,“大姐,祝你们早日一家团聚。”
接下来大家挺感兴趣地聊起香港的生活如何如何,气氛活络了些。
程心很自然地想起郭宰,不知道他的申请资料递了没。
转眼清明节,细雨绵绵,乌云压顶。
堤坝下,阿妈挽着阿爸的手臂朝阿爷的坟头下跪叩头,一个又一个。
二伯父站在旁边叉腰对天指骂,“叼你老母!枉阿伟之前带烧猪过来孝敬你,谁知肉吃了酒饮了,偏偏事不办!快给我把肉把酒吐出来!我宁愿拿去喂狗!”
大伯父跟他吵起来,“你发什么神经!拜山是来敬祖先的,哪有人像你这样泼骂!是不是想气死祖先,到时无人保佑你,你肯定从头衰到落脚!”
二伯父百无禁忌,掂起肚子,“气死就气死!反正他们死过一次了!我会怕他们?!”
他俩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阿爸拖着阿妈行至河边,蹲下去抽烟。
他将烟灰弹到河面。烟灰在水面渐渐浸湿,沉没。
阿妈双手抱臂望着河面呆站,站累了她也半蹲下来,侧脸枕到阿爸身上。
他们没有打伞,细细点点的雨丝逐寸逐寸侵蚀他们的皮肤与衣服。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阿爸将烟抽完。
阿妈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气,低问:“怎么办。”
阿爸将烟尾扔进河里,伸手拍了拍阿妈挽着他的手背,淡淡道:“没事,死鬼阿爸会保佑我们的。”
阿妈没话了,集中精力把差点淌出眼眶的泪液逼回去。
锦中教学楼。
下午放学,霍泉下楼梯时在楼道遇见向雪曼。
她站在拐弯处的栏杆前,似是专程等他。
霍泉停了脚步,拿眼看她,表情平淡。
向雪曼向他走了两步,露出的笑容有刻意的讨好。
她以最柔软的声线恳问:“霍泉,能借我数学笔记本吗?”
霍泉看着她,明明是面无表情,向雪曼却读出冷厌的味道。
她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连忙补充:“是麦老师叫我来的,让我借你的笔记去复印。你放心,自习前我会还给你的。”
“自己拿去。”
施舍般,霍泉应了句毫无温度的话,自行走了。
向雪曼愣在楼道,霍泉的身影消失了她才转过神,混沌地往高三1班去。
高三1班没多少人了,都赶回宿舍冲凉吃饭。
剩下的几个学生正在搞清洁。
向雪曼敲了敲门,有人抬头看她。
她笑道:“我来帮霍泉拿笔记本的。”
对方低下头不管了。
向雪曼走进高三1班,驾轻就熟行至霍泉的座位处。
正要坐下,他桌面那只蓝色塑料水瓶闯入视线。它静静立着,装有喝剩一半的水。
向雪曼刹那怔忡。
但很快,她压下心中的不宁,坐到霍泉的个人专属位置上。这让她有莫名的成就感与安全感。
高三备考繁忙,学生们习惯将课本资料全放到桌面上,而霍泉的堆得很整齐。别人都是横放,他用竖放,资料类别一目了然。
当中里面有几本黑色封面的厚本子放一起,向雪曼知道那是他的术科笔记本。
将它们全部抽出,一本本翻着看,也不着急找哪本是数学的。
霍泉字迹刚劲有力,一笔一划充满观赏感,看得赏心悦目之际,向雪曼不经意抬眼,发现黑色笔记本抽走后,有另一个本子塌了下来。
单单一本,白色的。
向雪曼顺手将它抽了出来,随意翻了两页,出乎意料地看到一些奇怪的内容——
“1995年9月27日
老婆仔,
你在游泳池發生的事,你不肯講,程願程意也不肯講,我惟有自己猜。……”
“1995年10月20日
HONEY,:)
那我不叫你老婆仔咯。:)
為什麼你的信只有23個字?我的有192個啊,是你的幾乎8倍!:)
雖然你的字寫得很靚,但這樣太對不住啵薄
向雪曼一头雾水。
字都认识,可怎么读都读不明白。她再次查看白本子的封面,写着“霍泉”两字无错。
字迹也是他的味道,尽管是笔划繁多的繁体,也没消耗他半点字韵。
向雪曼皱眉往后翻。
“1995年11月7日
娘子,
那不唱《美少女戰士》了,反正孖仔他們也不答應哈哈。
我唱黎明的好不好?會比上次好聽的……”
“1995年11月17日
天氣要變凍了,今年比去年凍呢。記得多穿衣服,在逯心阕约合匆路膯幔坑脙鏊矗繒粫嗍帧
一直翻一直翻,翻到最后一篇,所写的时间是昨天——
“1996年4月10日
我不知道材料遞了洠в校任覇枂柊衷俑嬖V你。清明節他回來了,和我們一起去拜山,我很開心,舊年清明節他洠в谢貋淼摹
这些文字除了内容有如天书,每段的后面都写着两个字——
郭宰。
向雪曼想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任何与这两字有关的信息。
是人名吗?
霍泉认识?
那“老婆仔”,“HONEY”,“娘子”又是指谁?
“向雪曼!”
突然有人叫出声音,“我们走了。你关窗关门吧。”
应声抬头,见高三1班只剩下她一个人。
向雪曼有些不明所以的心慌意乱,匆匆收好霍泉的笔记本,撤了。
她恍恍惚惚下到底楼,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猛然想起那些内容里提及的“程愿程意”。
也是人名吗?
姓程……
向雪曼目光放空,霍泉在收发室翻找其他班的信架的情景适时涌现,她将一切串连起来,谜底似乎解开了。
……
下个月又要举行一年一度的五四革/命歌曲合唱比赛,谢老师再度请来去年那位先生来教大家唱歌。
至于今年的曲目,谢老师选了《爸爸的草鞋》。
听过这首歌的同学并不多,但好在大家都没有异义。班主任高兴就好嘛,再者他去年指导得不错。
《爸爸的草鞋》演唱前有一段小独白,需要一位男生朗诵。
男生觉得那特别矫情肉麻,没人愿意接这个活。
谢老师又很民主地搞一人一票,不过事先先以他的标准挑出五位候选人。
候选人被逼在班会上站在教台试诵,再由台下同学投票。
有人想落选,故意马马虎虎将词白读一遍就走。
可奸计没有得逞,谢老师不仅将他拉了回来,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你到底懂不懂这些词的意义!这是一个子女眼里的父亲,一个落寞婉惜、无助甚至悲痛的父亲!他们一路打仗,明明是为家为国,可到最后却被逼撤退,一生不得归故土,与亲人隔岸相离。你想想,这是多么憋屈的下场,叫人如何甘心?!可再不甘心,也没办法,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轮不到你话事!而歌曲里的父亲,他的种种失意都落在子女眼中,试想作为子女,爱父母的子女,内心会是怎样的难过。就当作这是你自己的父亲!好好想想,投入感情重新再念!”
同学被谢老师喷了一脸口水花,罚站半天,再上台试诵。
效果比第一次强太多了,然后不知怎的,大家默契地投他一票。
他当选了。
就和去年一样,初二1班又开始了一个月的提前回课室练习唱歌的战斗生活。
得知女儿忙于活动,怕她耽误饮食,彭丽的母亲隔三差五就来送老火汤探望。
作为彭丽的同桌,程心对于彭母来说已经不陌生,好几次彭母还热情招待她一起喝汤。
比如现在。
“能喝家里的汤最好,真材实料,滴滴都是精华。哪像学校煲的,名字叫‘汤’,实则跟水有没什么区别。就是对付你们这些学生来的。来,多喝,程心也是,除了喝汤,记得把汤料都吃了,这里有酱油。”
彭母先后帮彭丽与程心添汤加料,递酱油。
锦中饭堂,她们坐在初二1班的饭桌用速度消灭那一大个保温瓶的食物。
吃完,彭丽送彭母离校。
程心陪着去。
校门口除了彭丽这对母子,还有许多学生与家长在出出入入。
不少父母经常给子女来送吃的喝的以及穿的,这些父母形形式式,有像彭母那样的,穿着体面大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知书达礼的气质。
也有打扮随便,裤脚一只高一只低,踢着拖鞋行走,或者衣服上沾了油渍的。
而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
就是那份专程为子女而来的心思。
彭母的私家车停在斜坡下面的马路边,彭丽送她出去。
程心无家长来访,不准外出,便留在门内流连等待。
不久,一对中年男女从校内走出来,与她迎面相对。
四月天,穿西装的男人热得一身汗,凸出来的肚腩肉湿了一圈衬衫。
他边用纸巾擦汗边抱怨,“我真服了锦中,起在这山旮旯的地方,山长水远的,是不是这里的地价特别便宜?不然的话,起在城中心多方便啊!”
他身边的女士手臂挎着当时罕见的L牌手袋,好笑道:“你这么厉害,你去做校长吧。”
“我要是校长,第一时间拆了斜坡下面那几个石墩!把车开上来,就不用爬上爬下出一身汗了。”
“好心你了,平日以车代步几乎无运动,现在借探儿子的名义让你走走路,你就发牢骚。低头看看你的猪腩肉,肥过家中的肥波了。”
“切,家里又不是没有跑步机,我来爬斜坡纯粹被逼。”
“得了得了,别忘了我们花了多少心机才将儿子送进来锦中。都是为了儿子好,你牺牲的几斤猪油算什么。”
“天天这样跑不是办法,从城中心开车过来,往返至少一个钟。老婆,不如在附近买地起屋算了。”
“这里一片山头,哪有地你买。不要讲废话了,留一口气下坡吧。”
锦中的生源是通过统一的升学考试进行录取的,但这不代表没有人走后门,只是数量非常稀少罢了。
拿初二年级为例,听讲就有那么两三个是走后门进来的。
学位如此稀缺,想办妥这事除了要有钱,还得要有关系。
程心伸长脖子张望,见那对中年男女在斜坡底端尽头上了一辆黑色私家车,走了。
她心中感叹,父母这般来回跑,到底也是一份毅力。
第77章 第 77 章
彭丽和母亲在校外聊什么,许久都未回来。
程心进了门卫室想找个凳子坐坐,里面常常备有凳子供家长与学生歇息使用。
无奈空凳子都被坐满了,程心惟有走到某棵绿化芒树下,倚着树杆站立呆等。
学校门口有只绿色邮筒,一个邮差打扮的人进来,蹲着拿钥匙似的东西将邮筒背后下方的小门打开,再把里面的信件一堆一堆往大/麻袋里装。
程心第一次见,走过去好奇问:“叔叔,你们多久收一次信?”
邮差扫她一眼,边忙边道:“两天吧,你们锦中信多。”
“把我们的信送来学校的也是你吗?”
“是。”
“那个,你有没有看见过特别皱巴巴的信?就是皱得不像样,捏啊揉啊踩啊,被人虐待过的那种。”
郭宰的信就一直这样,到底为什么?
邮差抬头看程心。
程心咧嘴一笑,“嘿嘿”两声。
邮差说:“我负责这片区的十几只邮筒,送十几个地方的信,每日的信件少则几百封多则上千封,来来回回,我鬼得闲理你哪封信皱了破了。只要地址与人名看得清,邮票贴够,我就给寄给送,其他不管。”
程心又“嘿嘿”两声,“原来如此,谢了。”
邮差将邮筒锁好,拎着装满信的大/麻袋走,看背影真像穿绿衣服的瘦身版圣诞老人。
程心回到绿化芒树下,后背往树杆一倚,就顿住了。
糟糕,不祥之兆!
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体内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