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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躬身领命:“老奴这就去办。”
柳正言坐在床边,看着刚刚回到家,睡得正香的小孙子。他已经知道秦越被押送回来的消息了。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舍小保大,他明白那些人的意思,就是让他派人在路途中杀掉秦越,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女婿,而是即便这样做了。也没有什么用。
如今西北大军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力量的来源,关陇世家之间在这几年屡受打压。内部争斗也极其激烈,前些年,他为了上位干掉了和陆宪合作的杜胤一系,杜家就一直对他不满。
这次把李湛放弃掉,京兆韦氏族中中的人也有诸多意见,毕竟李湛能坐稳唐国公府就是受到了韦氏的认可。原来他凭着相权、军权将长安韦杜两大世家踩在脚下,如今世易时移,他们抛掉他也是正常。
即便他把事情全都推到秦越身上,皇帝一样能找出借口来干掉自己。大势已去,只等任人宰割而已。
柳正言叹了两口气,眼角略有湿意:“老夫官场沉浮数十年,终究还是保不住一家老小么。”
忽然他听到门口响动,忙回头看,原来竟是自己的老妻走了进来,他笑得有些苦涩:“夫人都听到了。哎,这一次咱们家恐怕在劫难逃了,老夫无能,却要连累夫人了。”
柳夫人坐在他的身边,笑道:“老爷说的什么话,为妻能与老爷同舟共济数十载,已经知足了。儿孙自有儿孙命,享了这个家的福,也得遭这个家的罪。”
柳正言握住老妻的手,半饷无言。
秦越被关进诏狱,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有御史们上书,认为秦越为朝廷大员,理当由御史台推鞫,之后再由刑部、大理寺会审以定罪。
但皇帝好容易弄出了缉事府这么好用的工具,怎么可能轻易就范,何况,人是缉事府抓的,皇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人交出去,因此皇帝对此一类的奏折根本看都不看。
令人奇怪的是,向来对缉事府行事颇有微词的陆宪,却对此事一言不发。
缉事府因此愈发猖狂,秦越谋害冯威一案有越牵连越广的趋势,每天都有被缉事府捉进去的人,这些人又胡乱攀咬,以至于长安中人人自危。
最后,此事终于牵连到了柳正言。很快缉事府便对柳正言下手了。这是人们早就预料到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的快,那么的突然。
仿佛一夜之间,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隋宰相,帝国栋梁就轰然坍塌。上一个月还车水马龙的宰相府邸,如今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柳正言及其子都已经下了狱。柳正言并没有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只是一力承担了所有的罪,说冯威一时都是自己策划,其他人不知情。
这却让皇帝犹豫该怎么定这个罪了。长安的世家大族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皇帝最后的决定。薛进已经称病,不再上朝,他跟柳相同气连枝,这是人所共知的,也有不少人攀扯他,但皇帝却没有动他,因为皇帝知道,如今的薛进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但是他在军中素来声望甚高,多次打退突厥、吐蕃的进犯,如今这样没有必要动他,惹来更多的不满。
皇帝只想铲除一个绊脚石,向着他乾纲独断的目标再进一步,如今没有柳正言和西北大军的兵部尚书,也不过是个摆设,那就让他继续摆设好了。
至于其他的人,只要他们镇服既可。皇帝想到这里,终于决定了柳正言的结局。
柳正言勾结女婿秦越,谋害右屯卫大将军冯威,意图谋反,斩立决,妻子女儿没入宫中。柳正言的儿子柳兆和连坐,发配岭南。不过按照惯例,妻子、女儿以及十岁以下的幼童等相关的人员如果没有参与,可以由家族缴纳金钱赎回。
此时的长安已进入深秋,一夜凄风惨雨,打落片片秋菊,唐国公府的花圃中铺满打落在地的金黄,秋风吹过,地上金色的花瓣被风卷起,更添了几分萧索与凄凉。
李湛喝着菊花酒,却无心欣赏院中的景色。涵因在他的杯中,说道:“别的宴席都推了,不过平郡王妃的家宴再三派人来致意务去,所以恐怕还是推不掉的。”
李湛将那酒灌进嘴里,点点头:“知道了,我也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只是觉得他们如今纷纷转头恭贺我,让人觉得可笑罢了。我又不是什么得了圣眷之人,何必如此招摇。更何况,现在明摆着皇上要用太监压制群臣,如今柳相一去,皇上再无顾忌,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夫人要带着孙子要回河东了。我本来想送些东西过去,但想到柳夫人向来傲气,现在两家已经撕破了脸,这样做反而要被看成做作了。”涵因说道,柳夫人还是她和李湛的大媒,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令人唏嘘。
“想当年,如果不是柳相,我怕是也要被发到岭南或者百越去,现在却又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兆和素来跟我相厚,他还是你我婚礼的傧相呢,不知你可否记得……”李湛又把杯子递给涵因,让她斟酒。
涵因又把那杯满上,递给李湛,又自斟了一杯,说道:“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日婚礼上,他帮你做了不少诗,还帮你挡住那些戏弄你的妇人们,是个温厚的人……岭南路途遥远,气候潮热,民风也彪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上辈子她在岭南那里呆了三年多,那是她最艰苦的岁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段记忆就如同梦魇盘亘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无论身处多豪奢的环境都毫无安全感。人人都说长公主喜好敛财,靡费巨大,但那些奢华的享受也填不平她不安的内心,多少次她梦到自己被丢回到那个地方,醒来之后她便不断的去握紧权柄,涵因放下酒杯,紧紧抱住李湛:“我们绝不能去那里……”
李湛看着涵因如瑟瑟发抖的小鹿,往自己的怀里钻,心里升起一股柔情:“好,我们绝不去那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效力
过了好一会儿,涵因看到远处有一个丫鬟走过来,快到近前,似乎看见了自己和李湛,飞也似的从旁边的小路绕开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和李湛在花园里这样,实在大不成个体统,赶忙坐直了身子。李湛也意识到两人的不妥,但见她忽然面颊绯红,别有一番娇羞的媚态,忍不住逗她:“都老夫老妻了,你羞什么。”
涵因飞了一记白眼,忙吧自己弄皱的衣襟理平,正襟而坐转移话题道:“听说吏部已经提名把你调入中枢,你觉得如何呢……”这是她哥从张九龄那里得来的消息,张九龄起复后与于正杰要好,两人有惺惺相惜之意,于正杰正任着吏部员外郎,闲谈之中未免就说起这些事来。
“鸡肋……”李湛叹道。如今皇帝的意图愈发明显,想要重用太监,如今缉事府的职权越来越大,而外朝只剩下陆宪一个有威望的宰相。恐怕下一步就要设置内廷与宰相为首的外朝相互挟制,以方便皇帝大权独揽。
这样,各部的官员,要么投靠太监,要么站在陆宪一边,其他的则是皇帝的孤臣。李湛出身世家,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依靠太监的,而他曾是关陇一系的骨干,陆宪也不会放心他,皇帝这边因为涵因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信重他。
因此,此时即便进了中枢,李湛也很有可能做个闲官,没有特殊的机遇,几乎就没有再往前一步的可能。更何况,皇帝这样做,几乎是把朝中大臣的权力收归到自己手中,即便成为宰相,也不过是要看皇帝脸色办事的应声虫罢了。
涵因叹了一口气:“皇上多年受长公主压制,这些年所思所想恐怕就是乾纲独断吧。”
“即便皇上不这样做,我也必须要有所改变了。”李湛看着雨后湛蓝的天空说道:“这些日子我考虑了很久。为什么出了事情柳相会拿我做背黑锅的第一人选。”
涵因一愣,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口,终是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人贵在自省,外人看得再透彻,终不如自己有所悟。
“我虽然跟柳相、薛尚书是一脉。但是下面的人都是柳相、薛尚书一手提拔的,我看似官做得不小。但仔细想来,手握实权的时间太少,朝中也没有我亲自培养的人,根基不牢。而我唐国公府虽然号称是陇西李氏,但实际上有相当一部分并不认可,这些年,陇西李氏逐渐摆脱关陇出身,以“五姓”自居,向山东士族靠拢。而我家上一辈、上上辈都是在和关陇一系联姻,我又和柳相、薛尚书走在一起,因此他们也并不完全支持我,只在我得势的时候跟从。失势的时候就会抛弃……”
涵因知道他的确是把自己的劣势分析得很透彻,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在犹豫,危机解决了,下一步又该怎么走呢。
因王氏参与王达的罪行,天理难容,又拐带的是自家的孩子,吃里扒外更是宗族大忌,因此李湛召开了族会,跟唐国公一系的族人商议。众人都认为认为王氏不配为李氏媳妇。将王氏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王氏不入李家祖坟。祠堂不得供奉。而太原王氏族中也将王氏兄妹逐出族谱,以平众怒。
李湛为了显示自家仁至义尽,还是为他们兄妹在他处置办了墓地,操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将他们这对兄妹合葬与此地。
“夫人,现在事情都已经平息了,该把家里的人事理一理了吧。”祈月见盼晴、沁雪都没在屋里,对涵因说道。
毓华楼送来了新样子的首饰,涵因正在试戴,听这话笑道:“你说的家里的人事莫非是……”
“奴婢说的是少夫人。”祈月知道涵因素来不喜欢别人支使她,但还是大着胆子进言。
涵因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笑道:“我一猜你就说的就是她。”
“奴婢僭越,不该妄议主人,请夫人恕罪。只是少夫人每每对您心怀恶意,这次的事情别管是她有意无意,总归她是对夫人心存恶意。夫人绝不能再姑息她了。”祈月一提起皓宁,就是一肚子火。
“对,是该好好的给她点教训了,之前我还想着呢,这些日子事情这么多,也没来得及腾出手来。这样吧,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涵因坐在妆台前,一边往脸上轻轻拍着玫瑰花露,一边用随意的语气对祈月说着这件事,仿佛只是吩咐她办一件平常的小事。
祈月满是讶异的表情:“全交给我?这……”
“你觉得我还有空陪那个小丫头玩过家家么,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也该独当一面了,这次先练练手,做得好往后我还要交给你更重要的事,怎么,没有信心做好么?” 涵因抬眼,从大铜镜的映像之中看着祈月。
这是涵因第一次放权给祈月,祈月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眼中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笑道:“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涵因“扑哧”一下笑了:“你悠着点,还要保全唐国公府的脸面,这事要拿捏好分寸并不容易。你要用谁,就以我的名义去吩咐就行了。”
“是,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祈月笑道。
“哦,对了,盼晴呢?”涵因忽然问道。
“夫人昨天不是吩咐,让她去给霄云公子和他带出来的那群小子送犒劳的东西么,她一大早就去了。”祈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