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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晚了一步,但是现在魏太子一日未定,便不可放弃。
“这……”甄氏一时无言,只因无法反驳她的话,也无法劝解她,“无论如何,你都应再与子建谈谈,他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崔娴再次摇了摇头:“前几日我已与他提过多次,可是他始终无动于衷,固执己见。如若不然,我也不会罔顾他的意见。”
甄氏叹了口气,无从说起。
“甄姊姊也有心事?”崔娴怔了一下。
甄氏不过是想到几日前书房中的不愉快,终究没提曹丕坚决反对曹植纳姜楚的事。
她隐隐约约知道崔娴当年的少女心事。
那年她刚跟着卞夫人来到铜雀园,也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邺城。物是人非,她只能随遇而安。彼时崔娴还未嫁,却常常来园中作客。甄氏在园中行走时,曾见过她几次。
同时也见过她看到曹丕时,眸中流露出的淡淡情愫。
后来过了几年,崔娴因受惊小产,一连恍惚了月余。当时曹植在外随曹操出征,甄氏便常去探望她。
就是那时,她从崔娴的口中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遗憾的误会。
“那年我及笄,听叔父说,曹公有意把我许给他的四公子。当时子建早已以文采斐然名动天下,又贵为丞相公子,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
“后来我无意间拾到一张绢,上面写了一首诗……是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岁月无穷极,会合安可知?愿为双黄鹄,比翼戏清池①……”
“可笑我当时同世人一样,以为丞相家里只有一位文采出众的公子,还以为那是子建所作……还以为他就是子建……还曾陷入他所描绘的情景之中,以为世间最美好的情意不过如此……”
“仅因为这一个阴差阳错,我便已辜负子建太多。”
……
甄氏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现在也时常读些邺下文士所作的诗赋。那首诗,她也曾读过,是曹丕所作。
*
暑往寒来,邺城几乎一下子跳过了秋季,毫无征兆地步入了严寒。
当众人换上厚衣裳时,郭奕已经披起了貂毛大氅。尽管如此,他的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
这些日子,曹丕和郭照都没有闲暇再顾及他与贾如的姻缘,只因崔娴出了事,而崔琰也相继被曹操处死。
本来一直到曹操的寿宴结束,一切都是平和安宁的。皇后曹节在铜雀园又住了三日,方才返回皇宫。谁也未曾想到在第四日,崔娴被曹操的人请走,欲要处死。
这件事本来是要瞒着曹植的,然而被一同请走的还有甄氏,她未去之前便已有不祥预感,趁整理着装的功夫,使姜楚立刻去给曹植报了信。
另一边曹丕和郭照也同样得知了此事。曹丕今日难得在家休息,在书房检查着曹征的课业,本想结束之后带他去看孔雀,补上没有兑现的诺言,却突然被百灵的通报打断。
自从姜楚出现后,曹丕与郭照夫妻两个一时猜想不到孙权的用意,看她一个弱女子似乎也没有能力掀起风浪,于是暂且搁置,不予理会。园中到处都是曹丕的人,时时盯着她与甄氏的一举一动,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不过一经姜楚向曹植那里奔走而去,又听闻甄氏也被请走,郭照一联想寿宴当夜所见,稍一思索便能推断出个大概。
“这着实不是个好时机。”郭照喃喃说道。曹操近来因为崔琰的事,本就容易上火,随时可能有人被迁怒,尤其是与崔琰有着血缘关系,又如履薄冰的崔娴。
即使曹操想拿崔娴开刀,向众人立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已足够骇人,更怕崔娴这回是真的犯了忌。
曹丕低头看了她一眼,吩咐百灵先将曹征带出去玩,待门缓缓关上时,他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轻而低柔,只因他指的不是崔娴如何,也无关甄氏姜楚,而是留意到她的忐忑与不安。郭照本跪坐在他身侧,现在交握的双手都被他包在掌心,粗砺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
“不知道……只是没由来的心慌,也许是因为我当时也在场,”郭照低头回想着那夜的情景,她当时有意忽略那两人,注意力全然未在上面:“但也许与那夜无关。”
曹丕背靠着隐囊,目光沉了沉。
现在他们不方便过去,只有静观其变。
他低头亲了亲她,霸道与沉着的气息包围了她整个身躯,予以了她坚不可摧的安全感。他说:“无论如何,定然与你无关。”
与其说是一句安慰,倒不如视作一个保证。
他很快着手此事,动用了曹操那边的关系——一个最近十分得宠的姬妾,姓王。王夫人不过锦瑟之年,却十分懂得看风向,一早便跑来向曹丕示好。
毕竟她作为曹操的枕边人,最是明白他的身体如何。已是风烛残年的枭雄,再也不得不面对时代将要被更替的现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曹丕《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作》,他写的诗有个好处就是看字面意思基本能懂_(:зゝ∠)_
与“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同意,惟愿比翼□□啊比翼□□
↑现在看来是老土得过时了,可当时好歹也领先白居易五六个世纪呢
郭照:隐隐约约感觉到又有妖艳贱货惦记我老公。
☆、建安夜其八
王夫人此时正在文石室外徘徊。
文石室是邺宫后宫一处居所; 曹操喜欢将它用作书房; 也时常在这小憩。王夫人作为这年最受宠的姬妾,时常伴随曹操左右; 对这里已十分熟悉。只是现在没有曹操的准许,她不得进去。
早在一刻前,她便派人告知了曹丕; 而那时曹丕甚至还未遣人前来。
王夫人今年不过十八芳龄; 幼时便成为乐女进入邺宫,虽然被曹操纳去不足一年,她却已在这个浮华之地浸淫许久; 嗅觉十分敏锐。此事关乎崔娴、甄氏,却不是普通的后院之争,背后定然关联着曹家兄弟。
与曹操同在文石室内的还有丁夫人。自曹卉出嫁后,丁夫人已不理琐事多年; 长久居住在西园中的僻静之所,将大小事务都甩给了卞夫人代为掌管,每逢大宴时才会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出席。
所以; 王夫人认为此事非同小可的另一原因,便是丁夫人的出现。
……
文石室内。
甄氏初一步入文石室; 先闻见一股药味,然后一眼便看到身着便衣; 坐在最里一侧的曹操。他身前是一张数米长的木案,从左到右依次堆满了不同类型的卷宗。因为今日阴天,案头还点着一盏油灯; 幽幽火光照亮了墙上一面巨幅地图,描画着中原十三州与外夷之地,其中已有大半是曹操曾征战过的疆域。
他本人如今就坐在这面地图之下,两鬓皆白,目似剑光。
目光一转,甄氏瞥见坐在曹操身侧的是丁夫人而不是卞夫人时,指尖变得更加冰冷。
崔娴已跪坐在室中央,微微地低着头。冷风瑟瑟的天气里,她未着厚氅,消瘦的背影显得愈加单薄。
“啪”地一声,一封竹简打在石板上,被曹操掷到了甄氏的襦裙边。
她真是抗拒极了这种竹简发出的脆响。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跪在崔娴旁边,拾起那封竹简。待认清上面的字后,她倏地睁大凤目。
无需曹操吐露一个字,她便已明白始末。
那竹简上记录的内容,赫然是寿宴那夜她与崔娴在园中时的对话。
一字不差。
此刻见崔娴虽是挺直脊背跪着,却面如死灰。她外表看似柔和,内心实则清高孤傲,同她一样,不好诡辩,也不愿砌词狡辩。竹简所录句句出自她们之口,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妄议立嗣及候选人便已是犯忌,何况还有试图左右曹植,似有异心。铁证如山,无从辩驳。曹操怎能容忍最喜爱的儿子与未来的继承人被区区一个崔娴操纵蒙蔽于股掌之间,他甚至不需要欲加之罪,便足以将崔娴废黜。
此刻将她喊来,不是为了对质,只是想连同她一起废黜吧。
甄氏这般想。
她放下竹简,双手贴到冰冷的石面上,伏地认道:“妾有罪。”
室内一片寂静。
上座的曹操见状,低沉稳健的声音缓缓响起:“崔氏,你可还有什么遗言?”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比起往日有些沙哑,中气虽略有不足,却仍十分震慑人心。
甄氏仍伏在地面上,闻声顿时耳鸣了半晌,听不见任何声音,更听不见崔娴可说了什么。
原来曹操是动了杀心啊。
她抹开一个苦涩的笑,嘲笑着她还是只有妇人心思,永远不懂曹家的人。
“……只是此事与甄姊姊无关,恳求魏王宽恕她吧。”
甄氏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崔娴的求情,她攥了攥双手,骨节与青石地面相抵,冷硬的钝痛莫名填充了她心中的愤懑。
曹操似乎想唤人,却被丁夫人止住。她问向甄氏:“甄氏,你可有话说?”
甄氏此刻也不知自己是否将要被赐死,只是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少女时的憧憬、袁家所见的荣华、冀州失陷时的兵败如山倒,还有那个注定不会属于自己的丈夫,一切都在飞速地从眼前闪过。
不悲身迁移,但惜岁月驰①。她以为,这样的人生,一了百了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直起身子,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那对皆已迟暮的夫妻。
听闻他们年少相识,奉父母之命成婚,争吵与危机不断,也共同经历过生死离别。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早已不存在爱情,但只要心中存有一份对彼此的惦念,便足以使他们像现在这样,并肩而坐。
“妾一直很敬慕他们夫妇能够君如磐石、妾如蒲草的相依相守。”
若是在平时,甄氏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吐露心声。她与他们夫妇来往时日最久,作为一个看客,她却仿佛能亲身体会属于他们的哀与乐,这难道还不足以令人动容吗?
一直静静跪坐的崔娴闻之一震,突然泣不成声。
至于她想到了什么,已经无人得知。
甄氏所用的比喻出自邺下,讲述的正是一对对彼此坚贞的夫妇,他们被迫分离,妻子以死明志,丈夫也随之殉情。此诗难得一见,人人传颂,曹操总领邺下文士,不可能没有读过此诗②,也不可能听不出她借此诗表达不满和控诉。甚至暗示他,若是崔娴死了,曹植也会颓丧堕落。
丁夫人的目光中夹杂了一瞬间的怜悯,但也仅此而已。她侧头对即将发作的曹操说道:“将甄氏交由我吧。”
曹操沉声应了一下,怒而不发。
崔娴已拭干了泪,红着眼眶看了甄氏一眼,默默表达着感激、愧疚,还有不舍。她缓缓地站起来,跪得久了,走路踉跄了两下,却是头也不回地跟着守在耳室门旁的婢女走了。
那里定然已备好了鸩酒。
甄氏看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小房间,崔娴单薄的身影像是被黑暗吞没一样渐渐消失。
这时,她知道此事已绝无转圜的可能了。
“砰”地一声,两扇雕花木门被外力震开,阴风呼啸而入,直直从背后袭来。甄氏发觉她的全身由内到外都是凉的,此刻竟已不觉得冷了。
强风越过纱帷,冲得木案上火光倏地一萎,然后才幽幽地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大门骤开,王夫人立刻战战兢兢跪在了门外。
她守在外面,正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入内,连通传都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