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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文上一个又一个递增的数字令她遍体生寒。
忽然，门被推开，冷风灌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门很快就被关上了，林致之脱下大氅，眉心微微一蹙，温声道：“我一回来就去了思闲院，听说你到这儿来了——”看了看书案上被摊开的公文，叹道，“因为预防得及时，伤亡已经减到最少了……”
最少，但也还是存在。
阿若素来心软，他实在不愿她看到这些。
林嘉若从书案后缓缓走出，走到他身边，握了握他的手。
他虽然刚从外面进来，因为内力深厚，手仍旧是热的。
但是如他这般能抵御得住雪后严寒的人，凤毛麟角。
“是不是光解决房屋问题还不够？”她问道。
大雪压毁了许多不牢固的屋舍，导致百姓们无处避寒，这一点他们早就考虑到了，不仅各地的寺庙官邸都开始收容难民，还派遣了各地驻军清扫地面积雪之后，为无家可归的难民搭建临时营帐，用来避风避寒。
“冬衣和棉被勉强算备足了，但薪柴却远远不够，眼下看来，这个寒冬还要持续一两个月，一旦柴火烧完，年轻力壮的或许还能撑到开春，那些体弱的……”他顿了顿，神色微黯，“大雪封山，已经不能再上山伐柴了，各地的薪柴，最多的也只能坚持十天……”
“我知道哪里有木柴！”她突然开口道。
☆、第432章 江南雪灾（下）
他惊讶抬眸，看到她苍白的小脸上，双眸清澈明亮，有一种动人的坚韧在其中。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了他，落在他身后。
他下意识地回头，身后是紧闭的窗，透过窗棂，可见外面雪光大亮，一株瘦梅映在窗上，疏影横斜，风骨虬劲。
建隆二年十一月，江南大雪成灾，秦国公主林嘉若打开其名下园林兰栀若，供百姓伐木取柴，以度灾年。
随后，晋陵郡王命王府侍卫砍下府中所有花木，送往各处灾民暂居之地。
接着是甘氏、姚氏、陆氏，有了两位殿下以及江南六族的带头，各地世家及富户纷纷打开私家园林，供百姓取柴。
进入腊月之后，江南又下了一场大雪。
林嘉若让人支起了窗子，叠着手臂趴在窗口。
眼前片片轻盈，如梨花飘落，院子里的青石小径、石桌石凳以及砍剩下的梅花木桩，都被温柔地覆盖住了，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如果不想着那些冻死的人，雪景确实是挺美的。
江南的雪都下得那么大，陇西和关中应该受灾更严重吧？这个时候，爹爹大约正忙得焦头烂额，朝中能人无数，应该能解天子之忧吧？
如果冯文通真能有救灾良策，也是功德一件，便是她，也是想感谢他的……
正神思飘散时，“吱呀”一声，打破了这一片被大雪覆盖的静谧。
院门打开，黑色大氅如同一点墨迹，悄然晕入这一片雪色天地之中。
他持着一柄白底墨梅的油纸伞，大雪纷飞中朝她走来，在白绢一般的背景下，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将他眸中的温柔和唇边的浅笑渐渐勾勒清晰。
他没有进屋，而是走到窗前，收了伞放在窗下，低下头，摸了摸她的脸，又笼住她的双手，道：“开着窗不冷吗？”
明明他才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一双手却比她暖和多了。
“还好，屋里待着闷，想看看下雪。”嘴里说着还好，其实还是有点冷，林嘉若忍不住将脸向他身上靠近，想从他身上取暖。
他抬起手，捧住她冰凉的小脸，道：“关窗吧，看久了伤眼睛。”说着，便替她将窗子放了下来。
转身进了门，才发觉屋里一样冰冷，不禁蹙眉，沉声质问：“怎么没有烧炭？”
林嘉若上来捂住他的手取暖，手指了一指，笑道：“烧了的，温着热水呢！”
他重新将她微凉的双手笼在手心，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是个烧水的小炉子，叹道：“今冬的薪柴已经够了，再怎样也不用你来省这几块炭！”
林嘉若弯眸一笑，道：“我也是从小习武的，哪有那么娇贵！再说了，我夜里还是烧的！”
林致之笑道：“你不烧炭也就罢了，还开着窗吹风，是不是我再不来，你就要吹成个冰人儿了？”
林嘉若嘻嘻一笑，道：“怎么会？我当然知道你该回来了！”转头吩咐道：“去取午膳吧！”
他说了要回来陪她吃午饭的，再忙的时候，也没有失信过，何况现在也没那么忙了。
“下午不用出去了吗？”林嘉若靠在他怀里，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懒懒地问道。
午饭后，林致之还是让人烧起了炭，拥着她坐在榻上休息。
他“嗯”了一声，眸光柔软地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道：“下面都知道怎么应对了，这一场雪不碍事。”
“施粥的粮食都够吗？”她认真地两人的双手合拢交错，又松开，将手背贴在他的手心，再次十指交错。
他悄悄在她发顶印下一吻，道：“够的！江南丰收数年，仓廪丰实，何况如今也不是灾荒，不过是严冬导致粮食消耗更大一些。”
林嘉若突然停了手上地动作，在他怀里仰脸回头，娇声道：“我想出去看看！”
他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指腹，微笑问道：“想看什么？”
“想去看看施粥！一直都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过呢！”她抓着他的手轻摇道。
林致之轻声一笑，道：“这几天可不行！”
他极少会拒绝她的请求，林嘉若不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林致之笑着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道：“你这几日应该要来月事了，外面还冷着，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炭也不能省，外面我能应付得过来……”
话没说完，便被女孩儿堵住了双唇。
他抬手扶住她的后颈，正要加深这个吻，她却退了回去，嘻嘻一笑，露出淘气的神情。
他低笑一声，倾身追逐而上。
女孩儿一边淘气闪躲，一边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声：“大哥哥，我脚冷！”
他只好停了动作，将她抱到膝上，为她脱了鞋，用猩猩毡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伸手进去，握住她的一只脚，运了内力，轻轻揉捏。
女孩儿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困倦的神色来。
他微微一笑，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柔声道：“睡吧……”
她闭着眼睛娇声道：“你会不会趁我睡着了偷偷走掉？”
“不会，我让人把公文搬过来，你这里烧着炭，我也沾沾你的光！”他轻笑道。
林嘉若“噗嗤”一笑，搂住他的腰身，爱娇地说：“那我睡咯？”
他轻轻“嗯”了一声，换了一只脚揉捏。
正迷迷糊糊，将要入睡的时候，突然被“砰”的一声惊醒，差点从他怀里跳了起来。
林致之忙抱紧她，轻拍安抚：“没事……没事……”
她被惊醒后茫然又委屈的神情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消散，困意再次上涌，又往他怀里缩去——
“徐大人——”净植的声音刚刚响起，就被掌风猎猎声取代了。
林嘉若瞬间清醒，忙要从他怀里出来。
林致之安抚地拍了拍她，刚刚将她放在榻上，还没起身，徐诞就推门进来了。
他朝着面色惊惶的姑娘微微一笑，为她盖上猩猩毡。
身后徐诞正含怒质问：“我不是叫你照看吗！”
姚十七无奈道：“小叔，这件事您实在是找错人了，我一站面前，他们就要提我和明珠的事！”
林致之笑着摸了摸忍俊不禁的女孩儿，转身握住徐诞凶狠探来的手腕，淡淡道：“你们吵到阿若午睡了！”
☆、第433章 领粥的少年
腊月十二的天气难得晴朗，但阳光照在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这一冬，还没过去。
晋陵城的粥厂直接设在了知府衙门门口，裹着陈旧棉袄的人们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一条长龙，手里拿着大小盛具，时不时伸头往队伍最前端的热气望去，脸上全是期待。
“这些粥厂都是晋陵当地的世家富户办的，特许他们设在衙门门口，专门派了衙役维护秩序！”
林致之一边走来，一边介绍着这边的情况。
腰配长刀的王府侍卫已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更何况被簇拥其中的两人都是容色出众，衣饰华美。
男子如墨的大氅与少女如火的猩猩毡相依相映，在褪色破败的寒冬腊月之中格外鲜妍动人。
林嘉若没有走近，只是站得远远的，好奇又安静地看着。
林致之笑着问道：“要不要近前看看？”
林嘉若跃跃欲试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都是办正事呢，我去添什么乱！”
林致之笑道：“怎么会添乱？你也可以去帮忙啊！”
林嘉若嘻嘻一笑，道：“帮什么忙啊？我去帮了，他们只怕要更忙了！”
林致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家的姑娘，小事糊涂，大事清楚，一颗心其实比谁都通透。
林嘉若站着看了会儿，便被接到消息匆忙迎出的常州知府请了进去。
路经门口时，眼角的余光隐约看到一人正伸手接过盛好粥的碗，可眼睛却一直黏在她身上。
虽然这一路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围观，可这人的眼神落在身上似乎有些不同。
林嘉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刚刚对上那人的目光，那人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讶，眼睛倏然睁大，甚至忘了去接递过来的粥碗。
“小心！”林嘉若急忙喊道。
那人猛然回神，却已经来不及了。
粥碗骤然打翻，碗碎粥洒，一地狼藉。
这都不算什么，最严重的还是泼在那人身上的热粥。
“他烫伤了！”林嘉若慌不迭地拉着林致之的手，焦急地说。
林致之拍了拍她的手背，命人将那人拉到一旁，拿了墙角未融化的雪块替他冷敷烫伤的地方。
那人仿佛是被吓到了，目光呆滞，不发一言。
林嘉若不由得打量起这个人。
这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瘦瘦小小，看着极为体弱的样子，只穿了一件破败的夹袄，一阵风吹来，他便瑟瑟直抖。
城中的青壮大多被派去铲雪清路了，这样一名小少年，看上去也没什么力气干活，可能是来领了粥回去照顾家中老幼的。
林嘉若看了有些怜悯，不禁抬起头，祈求地看向林致之。
林致之点头吩咐道：“给这孩子拿件冬衣吧！”
衙门的小吏是个伶俐人，立即跑进去拿了一件旧冬衣出来，亲自替那少年披上。
少年茫然抬头，目光仍旧是落在林嘉若身上。
林嘉若见他在看自己，便上前两步，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烫伤的地方看着也就是有些红，问题不大，只是这少年仍旧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像是被吓呆了。
那小吏给他披好衣服后，看了看他的脸，惊讶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之前都没见过你！”
林致之眉心微蹙，上前两步，站到了林嘉若身边。
少年仿佛被人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秘密，慌得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道：“我、我昨天刚、刚到的……”
林嘉若看着有些怜悯，柔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日子一直下雪，你怎么会来这里？”
少年道：“我从扬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