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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话的小丫头飞跑着进了正房,紫绮并绛云正在屋中铺床,听得这消息,直是又惊又喜,忙去内室向李氏禀报。
看着两个大丫鬟喜笑颜开的模样,李氏轻轻一叹,将手中经书搁在了案上,一旁的罗妈妈见状,眼圈儿登时便红了,悄悄向绛云打了个手势。
绛云会意,上前轻声道:“婢子替太太梳头。”她切切地望过去,目中竟有几分求乞,讨好地道:“太太,婢子又学了几种新发式,您就叫婢子展一展才,也免得罗妈妈总说婢子懒。”
李氏垂目望向地面,未应声,却也不曾拒绝。
罗妈妈面现喜色,抬起袖子擦眼角,向绛云并紫绮点了点头。
双婢皆悄步走去,紫绮轻手轻脚将经书收了,又扶了李氏坐去妆台前,顺手打开几只描金妆匣,挑拣首饰,绛云则执起角梳,将李氏的头发给打散了,复又对着镜子笑盈盈地问:“太太,婢子给您梳个百花髻可好?”
“挽个纂儿便是。”李氏淡淡地道,抬手将那妆匣盖儿给掩上了,吩咐紫绮:“金的银的就别戴了,这黑天里头,又在我自己屋儿里,戴了满头的家伙,没的叫人笑话儿。眼面前这些皆用不上,另找别的来。”
见她神情冷漠,紫绮不敢再说话,低应声是,便将那妆匣盖儿都阖上,另去一旁的竹丝格儿前,挑了几个嵌镙钿扁盒儿过来,悄声问:“这里头一水儿皆是玉的,太太瞧可行?”
李氏“嗯”了一声,随意挑了个羊脂玉如意簪,便命她将旁的都收起来。
罗妈妈在旁看着,思忖再三,到底忍不下,低声劝道:“太太,这外头雨大得很,听那报信儿的小丫头说,老爷的衣裳都湿透了。就当来的是客,太太拿出那主人待客的款儿来,也不能不顾着些儿,何况老爷又不是客。”
她凑近些,声音越发地低:“奴婢记着,这屋里还收着老爷好些衣裳呢,总叫老爷穿着湿的,一时冻出病来也不好。太太说是不是?”
“妈妈看着办吧。”李氏道,两个眼睛平平望向镜中,竟是没有一点光,就跟两潭死水一般。
罗妈妈心里难受得紧,却也知不能再劝,万一李氏恼了,反为不美,只得悄叹一声,转去外头张罗去了。
镜子里,正映了一角莲座灯台,那八角纱罩中的烛火,投下满地微黄的光晕。
李氏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望着那两个丫鬟忙碌小心的身影,忽然便觉得倦。
就像那灯台上行将熄灭的烛火,夜愈深,便愈无力。
方才,门外那清润的语声一起,她便听见了。
那是她听惯了,却又陌生的声音。
清寂、温和,就像他这个人,温润如玉。
只是,再是温润的玉,那也是块石头,无论外头还是里头,都是又凉又硬。
然后她便想,他扣门、她听闻,又能如何?
便如他夤夜而至,她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李氏有些恍惚起来。
梳头、插戴、换衣,再被人轻扶着走出内室。
砖地上铺了青毡,踩上去软绵绵地,一双脚总像落不到实处。屏风外有风声、雨声,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还有低低的咳嗽与说话声。
李氏从不知道,方才还觉得静得叫人憋闷的院子,原来,亦有它自己的热闹。
可笑就在半刻前,她还曾在心中哀叹,怕这寂静要伴着自己的一生。
却原来,静的从来都不是院子,而是她的心。
而这一刻,她的心不再静,所以,这声音便也蜂拥而至。
而后,她又觉得奇怪。
分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想,亦有更该正面应对的人去应对。
可此时此刻,她却没办法教自己专注。
那些自外而来的声息,嘈切繁杂,如夏蝉唧喳、秋虫啁啾,扰得人心神不宁。
再往后,有灿亮的光“轰”地迎面扑来,像薄削阔大的利刃,直直削进眼中,刺得人目眩。
李氏忍不住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一挡。
似乎也就在这一刹,烛火明亮的东次间儿里,仆从如潮水般退去。
静寂中,雨丝成片,被夜风裹挟着,“扑啦啦”抛向屋檐,也震碎了这短暂的安静。
李氏在这声音里回神,转首四顾,见陈劭正与她隔案对座,身后烛台散出光晕,照出他温润的眉目。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清孤的崖上修竹,而是月夜空庭下的一株白桦,虽近,却冷得没有半分颜色。
“是不是灯太亮了?要我灭掉几盏蜡烛么?”清和的声线,吐露出的,似乎也是关切的话语。
可是,这语声入耳时,却像是一根形状怪异的线,与李氏留存的关于陈劭的所有记忆,皆不能嵌合。
“不必了。”她抬起眼睛看他,微凉的两道光,毫无避讳地投在他身上。
“你来做什么?或者,你来说什么?”她道,两手拢进衣袖,平放膝上,一如她没有起伏的声音,以及没有变化的脸。
陈劭抬了一下眉,像是想要叹气。
可叹声未出,便被一声冷笑打断:“老爷,你我夫妻一场,您这些惺惺之态,便留待他处罢。”
陈劭一愕。
李氏视线扫过他,动作自然地端起茶盏,向他示意了一下,唇角微弯,如主人殷勤邀客:“这是今年春天的新茶,一直贮在窖里的,妈妈难得肯拿出来,你也尝尝。”
锋芒与冷淡在这一刻消失,灿然的烛火下,李氏笑容温婉、眉眼静和,便是最好客的主人,也不及她言语恬雅。
她饮一口茶,拿帕子轻拭唇角:“这般雨夜,喝口热茶还是很不错的。”
陈劭仍旧保持着方才愕然的状态。
随后,面上便也有了一个笑。
相较于李氏那毫无内容的笑意,陈劭的笑容中,有着烛火的微温。
第594章 可愿离开?
捧盏浅啜了一口茶,再细品片刻,陈劭颔首笑道:“果然好茶,尤其在二色之后,味道更清。”
李氏微笑不语。
陈劭将茶盏向案上搁了,两手扶膝,并未去看李氏,而是看去窗前。
浅白的窗纸,在烛火下有些泛黄。
雨比方才下得更疾。
而这房间,也比方才他独自一人时,更安静。
他拂了拂衣袖。
湿透的衣物已然被罗妈妈拿了下去,如今穿着的,还是年前裁的新衫,佛头青纻丝暗银竹枝纹的料子,宽袖上头缝了两寸阔的黛青竹叶纹宽边儿,脚上的靴子亦是新的。
若非今晚前来,这一身新衣,怕也到不得他身上。
陈劭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我今晚前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一问你的意思。”他道,吐字极缓,似每个字都经过长久的斟酌,再行经口唇迸出。
李氏仍旧不语,只低头打量着手指甲。
虽无眼神交汇,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她听见了,她不说,是在等他的下文。
陈劭微阖双目,漆黑的眉往中间聚拢,一丝迟疑,飞快地自他面上划过。
不过,他很快便又张眸,回望着李氏。
李氏垂着头,感受到极凛冽的两道视线,如锋利的剑,切碎烛光与微凉的空气,投射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与其说是殷切,毋宁说,是一种审视。
他在审视着她。
不是丈夫对妻子的研判、更欠乏温情,而是一种拿她当同僚或友人的审视。
李氏的心像被一只冰手攥着,冷得发疼,藏在袖中的手握紧,身体深处竟起了一阵颤栗。
沉默了片刻后,陈劭方启唇,用着比方才更慢的语速,缓缓地道:“瑗贞,在说出后面的话之前,我想问一问你,你可愿跟我走?”
瑗贞是李氏的字,十五及笄时,由亲长赐下,象征着他们对她的厚望。
而今,这久已未闻的小字忽然入耳,李氏那冰凉的心氏,便觉出了几分讽刺。
如玉端正、坚贞自守。
长辈们大约是希望着,她这一辈子都做个循规蹈矩的人,安安生生守在这方寸天地间,不闻不问、不喜不悲,跟块哑巴石头一样。
然而,她李璎终究是人。
她有着每个人都该有喜怒哀乐、暖凉起落,又哪里真的能够与那如玉君子相比呢。
李氏低垂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点点的讽意。
她仍旧不曾抬头。
她似是要用这个姿势,去对抗某些人、某些话,抑或是心底的某些念头。
陈劭的眸光,长久地停落在李氏的身上。
从他的角度看去,并看不见她的脸,入目者,唯两排仍旧纤密的眼睫。
与他初识她时一模一样。
纵使光阴过去,那逝去的八年横亘于他们之间,渐成不可跨越的鸿沟,然对面女子的一颦一笑,却依旧能够温暖他偶尔冰冷的心。
可随后,寒瑟语声却终是传来了。
字字句句,像是自那纤密睫羽中抖落出来的,毛毛地扎在他的心上,柔软中带几分尖厉。
“走?去何处?”李氏笑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这盛京城既然容不下老爷,求个外放自然是妥贴的,我觉着,老爷一个人在外头,怕还更自在些。”
她终于抬头,面色被烛火映着,雪白中透着些黄,润泽恬淡,
如经年岁月打磨的玉。
“妾身会给老爷挑几个房里的人带去,”她笑着端起茶盏,慢长斯理地饮了一口:“虽说老爷是文官,并没有那武职在外、家眷留京的规矩,只妾身年纪大了,委实懒得动,没那个力气跟着老爷东奔西走。老爷身边自会有知疼知热的人儿车马相随、不离不弃。”
她低头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被盏沿遮住的眼底,凉意浓得化不开。
陈劭一直凝视着她。
当她说着那些话时,他既未打断、亦不曾纠正,甚而,眉间还有了很浅的一丝笑。
那个瞬间,他幽晦的眼睛里,跃动着些许细碎的柔情。
“我说的走,并非谋求外放,而是放下这官职、放下儿女、放下这个家并亲朋故旧、长辈同僚,放下你我在此处所有的一切,离开京城。”他慨然道,从案上端起茶盏。
茶水半凉,握在掌中时,已然没了温度,他便起身,将残茶泼去窗外,复又归座,重倒了一盏新茶。
这整个过程中,李氏看他的眼神皆不曾变。
震惊。
极度的震惊。
许是因了情绪太过,她面上竟再无烛火微黄,唯余一片雪白。
就连嘴唇上的血色,亦褪得干净。
“你说……你说要去何处?”她张大了眼睛去看他,似是难以理解他此刻话语。
放下所有这一切离开?!
连家和儿女都不要了,就这么光溜溜地离开盛京?!
他是不是疯了!
她目中的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那雪白的脸上,又飞快腾起一片红。
从震惊到震怒,只在须臾间便已转换。
李氏气得浑身直抖。
一个人,要绝情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放下一切”这样的话?
她的夫君,何时竟变成了这样冷酷无情之人?
那一刹,李氏只觉得腔子里的气都凉了,浑身上下再无一丝温热。
陈劭举眸望着李氏。
烛光投下,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俊挺的鼻骨旁有着些许阴影,整张脸明暗交错,却犹自不减其俊美。
“瑗贞,你还不曾回答我,你是否愿意抛下一切,随我离开?”他正望着李氏,神情凝重,甚至有几分肃杀,“在你回答我之前,我并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