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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管接下来,尽处是一枚银针,扎进她手背的静脉。
这是女医馆特制的输液设备,仅是那个可以调节滴液速率的水晶瓶,就花了陈滢整整五百两银子。
凝视着水晶瓶上“生理盐水”四字,陈滢有瞬间的恍惚,仿佛重回现代。
然而,满屋清苦的中药香气,以及外头小药童捣药之声,却又在告诉陈滢,这是大楚,是如假包换的古代。
“丫头,到这里来。”守在床边的王佑一眼瞧见陈滢,立时冲她招手。
陈滢忙上前见礼,王佑虚扶起她,又唤了个上了年纪的仆妇,三人自去了屏风后。
那屏风后设一张梅案、两方鼓凳儿,并一只小小红泥炉,炉上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案上还有几味茶点,似是太医们小憩之处。
王佑请陈滢坐了,命仆妇倒上热茶,慈蔼地道:“好孩子,今日幸得有你,真真是救了阿舍一命。”
阿舍是王敏荑的乳名儿,王佑当面呼之,显是拿陈滢当自家人看。
“您太客气了,三姑娘身受重伤,晚辈于情于理,都该尽全力照顾好她。”陈滢轻声道。
“到底还是托了你的福。”王佑语声温和,布满红丝的眼睛里,涌动着真切的感激与庆幸:“多亏你那女医馆来的郑大夫,真真了得,其用药之神、手段之精,实是我平生仅见。方才就是在她一力主张之下,阿舍身上毒箭方得以拔除,血也止住了,还用上了那种新药。如今就连太医也道那药效极佳。”
陈滢闻言,不免问及因由,王佑便细细道来,又道:“……郑大夫先在自己身上试了药,过后才给阿舍用,用药前还在阿舍的腕子上做了那个皮……皮试。”
他语声微颤,面上神情似感慨、似激动:“之前拔箭、上药、包扎、注……注射、挂吊针等等诸事,皆是郑大夫亲力亲为,另有两名女药童帮忙,并不曾假手旁人,伯父真是……”
他忽然哽住,举袖掩面,袖口颤动不息。
陈滢目注于他,了然的同时,又有些五味杂陈。
王佑谢的,不只是郑如蕙高超的医术、女医馆新奇的药物以及前所未见的诊疗法,更是为着陈滢保住了王敏荑的名声。
王敏荑受的是外伤,又伤在前胸,若是由太医全盘诊治,就算她身体痊愈,名声却也尽毁。
而郑如蕙以及两名女护士的出现,却令此事有了双全之法,既保全了王敏荑的性命,亦无损于她的名声,是故,王佑才会如此激动落泪。
女儿家的名声,比性命更重。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滢之举,不啻给了王敏荑第二次生命,身为乃父,自是大为感激。
陈滢说不出是何感受。
纵使有些偏离初衷,然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医馆的存在,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名声这个大难题。
“无论如何,此番真是多谢你了。”待情绪平复,王佑放下衣袖,再度言道。
虽面色疲倦、眼角微湿,他的感激与欢喜,却是极真切的。
陈滢不免谦了几句,再与他叙些别话,二人便又转出屏风。
王敏荑嘴唇上已经有了血色,呼吸也算有力,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太医说,今儿晚上若能平平安安地,三丫头就算熬过去了。”王佑在旁道,抬捏了捏额角,又向肩膀捶几下。
他自己也还病着,又焦虑担忧,身体状况并不太好,这才小半日未见,他下颌便长出一圈青色胡茬,眼角皱纹突现,格外地憔悴。
“您自个儿也要保重身子。”陈滢劝了一句,再忖片刻,又轻声提醒:“风寒也是容易传染的,三姑娘又正在要紧的时候,您也需注意些,别让病气互相传染了。”
王佑被她一言提醒,忙自袖笼里取出口罩戴上,微有些惭愧愧地道:“伯父也是糊涂了,一时竟没想起此事。郑大夫方才还交代说,靠近三丫头时,要戴上这个面罩,还有手套。”
他一面说,一面又掏出副手套给陈滢看。
看起来,郑如蕙的卫生知识普及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陈滢扫一眼王家仆妇,见她们一个个全副武装,越发放心。
“还要请您见谅,今儿晚上,晚辈没办法留下陪着三姑娘了。”临别前,陈滢向王佑歉然地道。
元嘉帝早有口谕,待搜山完毕,小行山围场便将封禁,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逗留,违者按谋逆论处。
事实上,就连郑如蕙等人得以进山、并被允许留下看护王敏荑,亦是元嘉帝瞧在王家乃未来亲家的分上,方才格外施恩,换了旁人,断不会有此好运。
王佑自明其理,闻言便笑道:“你已经帮了伯父许多,又跟着忙前忙后,伯父知晓你的心意。”又温言道:“你也放宽心,莫太劳神。”
见再无别事,陈滢遂辞出,王佑亲送她出门,又命两名仆妇护送她回去。
陈滢知他也是好心,并不推却,由得仆妇陪着,回到了陈家的彩棚。
陈劭已经回来了,陈滢进屋时,他正坐在案旁翻书。
陈滢在帘边立了片时,扫眼打量着他。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袷衣,领口处,露两尾月牙白海水暗纹内衬,墨髻间横一根青玉簪,只坐在那里,便如画卷。
她上前见礼,与陈劭各自问几句平安,接下来,便是沉默。
陈劭不去问陈滢案件之事,陈滢也不去问他面圣详情,因二人皆知,问也问不出答案来,不如不问。
于是,两个人相对而坐,竟是无言。
第488章 发现秘道
这等枯坐并未持续太久,很快饭时便至,寻真并知实领着小丫鬟进屋,调配桌椅、安箸盘碗盏,轻微的瓷器“叮当”声,并窸窸窣窣的走动之声,让这略显尴尬的局面,稍得缓解。
待一应妥当,父女二人坐下用饭,仍是满室寂然。
一时饭毕,陈劭便去隔间小憩,此乃他雷打不动的惯例,陈滢恭送他去了,方觉心头一松。
许是曾经明着与陈劭对质的缘故,如今每与之相对,她总觉尴尬,亦总是沉默。
有时,陈滢也不免自嘲地想,他们父女,也算是撕破了脸,图穷匕现。
徜或当初她不曾直言相问,那么此时,陈劭应该还拿她当小女孩看待,二人相处,亦不会如此冷场了吧。
这念头只在心里转一转,便被抛下。
陈滢情愿清醒地尴尬,亦不愿虚伪地温情。
按下思绪,她回至小案边坐了,命人备齐笔墨,开始书写案件摘要。
不一时,便有小厮进来禀报,道孙朝礼传来元嘉帝口谕,宣陈劭觐见。
陈滢只得搁笔,先让孙朝礼进屋,又去请出陈劭,他二人略说了两句话,很快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屋中越发清静自在,陈滢仍旧继续伏案疾书。
可是,老天似乎不想叫她专心做事,才过盏茶功夫,一个小丫鬟又跑进来,说是方才有衙役通知,搜山结束,可以回京了。
众仆役闻言,尽皆欢呼起来,每个人都是一脸地如释重负。
也无怪他们如此,委实是这场冬狩太过恐怖,一时来刺客,一时又死人,哪有半点乐子可言?到后来,处处皆是拿枪提刀的大头兵,骇人的紧,谁不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陈滢只得将写了一半儿的记录收好,吩咐众人收东西。
“总算能走了。”寻真一面整理衣裳包袱,一面轻声嘟囔:“这天儿阴得厉害,再过一会儿,怕就要下起雪来,若是等到下半晌,天黑路滑的,那就不好走了。”
知实难得与她意见一致,“嗳”了一声道:“可不是么?今儿出了这么多事,姑娘忙前忙后地,想也累得很,早些家去歇着是正经。”
寻真便用力点头:“正是呢,姑娘今儿可真忙坏了,上晌就没消停过。”
语毕,她又怅怅地起来,收衣裳的动作也慢了,叹道:“就是王三姑娘怪可怜的,今儿晚上还得呆在这里,不能挪动。”
知实忙朝她打眼色,又向陈滢陪笑道:“姑娘放心,有郑大夫在呢,莲心、丁香也都会跟着留下,太医们也不会走,王三姑娘如今已经好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是怕陈滢生寻真的气,遂好言劝慰。
陈滢却根本不以为忤,也自叹道:“我也很担心王三姑娘,等回了城,我们先去王家报信儿,也免得大家担心。”
知实忙柔声劝慰:“姑娘只管放心吧。那郑大夫医术极好,医馆里用得着的东西也全都搬来了,太医署的大夫们更是医术了得,有他们在,王三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是就是,郑大夫天天去那个实验室,整笼的兔子拿去给她练手,想是厉害得紧。”寻真用力点着头。
陈滢笑道:“郑大夫今日确实是辛苦了。”又向寻真并知实一笑:“你们两个也跟着受累,怕是今日午饭都没吃好。”
寻真且不说,知实是真辛苦,一直帮着照看王敏荑,眼见得无事,方才回转。
双婢闻言,自是皆道不敢,主仆几人说说笑笑,倒是比陈劭在时更热闹几分。
正自说话间,门帘忽地被人挑起,大雅走进来道:“回姑娘,小侯爷在外头呢。”
说完了,便抿嘴儿乐。
寻真也“咕”一声地笑出来,忙握着嘴,小声儿道:“小侯爷自打回了京,家都没回呢,净跟着咱们姑娘了。”
这话一出,满屋的丫鬟仆妇也皆偷笑,知实便咬着牙推她:“你可小声儿些吧,话都被你说了。”
寻真不服气,鼓着嘴还要说话,被知实一把捂住,杀鸡抹脖儿地冲她使眼色:“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好不好,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是真着急。
身为陈滢的大丫鬟,寻真总这般口无遮拦,委实不像。
见知实急得脸都红了,寻真这才知道怕,老老实实点头,知实这才松手。
陈滢并未注意到她们的动静,听闻裴恕来了,倒有些吃惊,不知又有何事,便忙叫请。
不一时,门帘挑起,裴恕弯腰进了屋。
陈滢凝目看去,见他仍是一身玄衣,腰畔铁剑已然不见,袍子一角沾着些灰,显是来得匆忙。
陈滢的心便提了起来,上前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复又吩咐人上茶。
裴恕却摆摆手:“不用上茶了,我就有件事要与你说。”他往四下看了看,加重语气:“单独说。”
陈滢会意,立时挥退了众人,又命寻真、知实守在门口。
待人都走空了,裴恕方近前两步,低声地道:“我们找到了一条秘道,就在山脚温泉池左近。”
陈滢怔得一刻,悚然抬头。
秘道!
那岂非表明,这小行山,其实是有着极大的安全隐患?
她不由心底微寒。
康王虽死,可其余孽却无孔不入,居然连皇家围场也如此危险,于大楚朝而言,这些人真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如今已基本可以断定,那假内侍正是由秘道逃脱的。”裴恕又道,声音放得极轻,如若耳语一般。
陈滢便蹙起眉:“你们进去探查过了么?可知那秘道通往何处?”
裴恕沉着脸,眼神极冷:“那秘道开口处极为窄小,大人根本进不去,也只有孩童才能进出。”
低沉的语声,携着帘外北风,听来越发寒瑟。
陈滢眉心一动。
只有孩子才能进出的洞口么?
的确,方秀娥之女身形瘦小,出入秘道自无问题,可是,那假内侍却是成人,他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