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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她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垂眸望他,正张口要嗔他,只见他冷冽戒备的目光突地软化下来,变作了全然的懵懂。无防备、无所知,像一只初生的小兽,在她的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铠甲。
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她,看上去有几分呆傻。
被他这般直勾勾地不加掩饰地望着,她只觉脖间颊边的热度在不断地往上爬。
等了他片刻,却依旧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苏小淮弯得腰酸,遂别开眼,不自然地道:“……阿斋?”
柳敬斋僵了一下。
他分不太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自己的幻想,还是他期望已久的现实。
如果是前者,他不敢答话。
因为他深深记着,那在梦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时,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太难梦到她,等待的时间越长,她的模样便越是模糊,像是一碰就散的薄雾。
如果是后者、如果是后者——
“阿斋?”
苏小淮委实弓着不舒服,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挣了一下手腕,他的手掌没有再用力,却像枷锁一般坚硬,不允许她离开半寸。
对上他那双执着又纯粹的眸眼,她心头一紧,遂不再动,只轻轻笑开道:“对不住,阿斋……我好像睡得太久了些。”
柳敬斋狠狠怔住。透着二人薄薄的衣料,她体肤的温热传到了他的身上,一点点扩散、燃烧,如火燎原。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他突地想起她下午曾醒过的事情。
原来,这不是梦。
“我、我,”他大醒,却又不知能跟她说些什么,支吾了两句,又见自己的手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他一颤,忙松开手,别开了脑袋。他的嗓音哑得醉人,“……对不住。”
苏小淮只觉耳根被撩得发痒,教她恨不得能抬手去揉搓。
柳敬斋目光稍有游移,却又似是在惊怕些什么,下意识将视线定回到了她的身上。
他张口想唤她,但停住了,舌尖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似的。
六年来,他唤过她无数次“伊妹”,却在真正面对她的这一刹那,他什么都叫不出来。
而“嫂子”二字,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唤出口。
在他心里,她早已经是他的人。
他哽了哽,终是道:“……醒了。”
苏小淮心头直跳,又不得不克制,咬唇道:“唔嗯——有点渴了,所以就……”
“我去倒。”柳敬斋连忙起身,下了榻,去给她斟水。他用手碰了碰那茶杯,又皱了眉,与她道,“凉了,我叫人打点热的过来——”
“不用麻烦了。”苏小淮笑道。说着她走到他身边去,直接去取他手里的杯子。
他不松手,断然道:“不行。”话落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又软下声音道,“你身子不好,不能喝凉的。”
“嗯……”苏小淮低下头,乖巧应了,抿了抿唇,便见他放了杯子,抬步想去外间叫人,可走了两步,又转身去拿了披衣盖在了她的肩上,这才出去。
苏小淮有些愣,心里又甜又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万分舒坦。
她坐回到矮榻上,静下来,脑子里满是他的事情。
苏小淮想起了他的劫数,她知道他在今岁冬日淼州城的守城战役中是一定会失败的,所以她应当依司命所言,赶紧带他避开这里才是……
可这又谈何容易?
她在乎的,不过是一个他而已。
可他在乎的,定然远远比她在乎的要多。
他开疆扩土、四处征战,为的不就是能救下更多的人么。
她慢慢开始懂他,从他跟洪寅生出寨办事开始——不,还能更早,从她起初在第一个异界认识他开始,她便该懂了,这个把天下人放在灵魂里惦记的神君大人。
柳家寨弟兄的性命,淼州城百姓的性命……他不可能随随便便跟她走,不可能将依附在他羽翼下的人弃之不顾。倘若他当真抛下众人与她离开,那这便不是他了。
他不能走,这与她的愿望冲突。
但她也不能贸然地将他带走。
因为她惦念着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他。
柳敬斋回屋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苏小淮下意识抬眸去看他,只见点点灯光下,他望着她的眸眼如敛星辰。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她该很清楚,她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他的所有,并非只是她。
柳敬斋将掺好的温水端到了她的面前,苏小淮笑了笑,接过,饮下。
“烫吗?”他轻声问。
她咬着杯沿摇了摇脑袋,带笑的眸眼看着他。
他心念一动,握了握拳,就差没有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地吻下。
苏小淮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突然就问他:“阿斋,你是想要这个天下吗?”
柳敬斋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你想要,就去夺吧。”她温柔笑开,“我会陪着你的。”
她会陪着他、守着他,直到她能陪他的最后一刻,为他挡去此生的劫难。
她好像突地很欢喜他。
以这颗不断跳动的心,和自己所有的成全。
第133章 第七劫(22)
自那天她与柳敬斋说了那些话以后; 他便变得愈发忙碌起来; 忙得头不沾枕。将士一召; 地图一铺,油灯一点; 便是一整夜。
饶是如此,苏小淮的一日三餐,他却从未缺席过。
——虽然饭菜不是他做的。
苏小淮对此感到有些许遗憾; 但见他那忙疯了的样子; 她自然不会开口提些什么别的要求。
每天都能见到他; 她就觉得挺开心的了。
苏小淮:“……”
她真是……越来越容易被满足了。
近些日子; 也不知道柳敬斋是出于什么考量; 突地便停住了向北攻城的步伐,转而对现有领城的城内建设多了关注。这对苏小淮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如此柳敬斋便不必因为战事四处奔波; 能常常留在淼州城里——
让她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苏小淮醒后; 试图去分担一些城中的事务,然而却发现柳敬斋把手底下的人和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根本没有她插手的机会。加之他总是以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回驳她的请求,没两日; 苏小淮便也就不再瞎折腾了,一心寻找起那渡死劫的办法来。
不得不说; 神君果然是神君; 身上的灵气是一点儿也不带掺假的。苏小淮的分魂在他身上依附了一段时间; 可谓是吸足了气力; 她收那分魂就像渔翁收网一样,一下子便捞来了不少的灵力。
有了富足的灵力,她便觉得天道对她的禁锢好像变少了,以前不能施的术法,眼下都能轻松用出来,也能撑得住自己放神识去远处打探。
这对她来说,再有用不过了。
她打探到,朝廷的精兵业已集结完毕,不日便要举兵南下,在淼州州界数城铺开一道战线,其中最主要的兵力会集中在淼州城处,突袭时间便在一个月后,按原有的命数,柳敬斋便会死在这里——只不过这些话,因天道的禁制,她全都不能告诉他。
但或许,他并不太需要她的告知。因为她在用神识探察朝廷军营的时候,不小心在那些副将里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本是寨里的一个兄弟,唤作阿沙,是柳敬斋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之一。以前的时候,她便常见着那哥俩待在一起,一觉六年过去后,她还在想阿沙是否战死了,眼下一看,原来他是去朝廷那边当内应。
阿沙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混上高位,倒也是真本事。
苏小淮发现,阿沙与柳敬斋二人时不时会互通信件,想来定是为了打仗之事。只不过阿沙到底是一个副将,他知道的那些事情比苏小淮的少,更知道得比她迟,遂眼下柳敬斋也只不过是知道朝廷派了将领何人,将多少多少精兵,不日要往淼州攻来罢了。
苏小淮见此只能叹息。
不论柳敬斋知道了多少,又做了多少,有天道在上,淼州城一战,他必输无疑。
·
是夜浓时,柳敬斋正立在案前,长指间夹着一张字条。纸页的两端向里蜷曲着,上面留着两三行蝇头小字。他的视线下落在那些字上,眸色沉沉的,在烛火恍惚的映照下,微微反射着光亮。
读罢那字条,他抬手伸到了烛火边,将纸条点燃。火舌吻了上去,纸沿焦黑,似是怕极了那火光一般,用力地向上蜷缩起身体。他静静地看着那火蔓上来,而后松了手指。灰烬散了开去。
他捻了捻指尖,有点发热。
朝廷剿匪在即,然而尚有一些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把握清楚……
柳敬斋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用布擦干,抬头朝窗外一望,皎白的圆月照亮了整个夜。他望着,却是动了心念。
他推门而出,不过几步路,便到了她的屋前。
他站了一下,推门进去外间。夜遂已深,外间的烛火还亮着,守夜的婢女倚在椅子上打着瞌睡。一听有人开门,那婢女一惊,猛地醒来,见是柳敬斋,便忙得站起身来。
她刚要说话,便见柳敬斋抬手止了一下,而后往里间去了。
婢女兀自脸红了一阵,什么也不说了,便往椅子上坐,本是想再睡的,却怎得也入不了梦,只想支棱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柳敬斋走到床榻前,朦胧的烛光映照着暧昧的纱帘,她静静地睡在里面,呼吸浅浅的、缓缓的,不同往日那般沉闷,让他觉得舒心。
因为他知道,下一次天亮的时候,她就会好好地醒过来。
纱帘模糊了她的容貌,他立在外头看了一阵,下意识地伸了手,撩开了纱幔。
一点点温暖的亮光里,她睡颜安好,清浅的长眉平和,细密的长睫尖儿微微蜷起,像蝶翼一般,教人想用指尖一根根地拨弄过去,再落到她温软的脸颊上。
他的目光下移,停在那张微启的唇瓣上,心头一动。
她睡去的六年里,他一直在用流食参汤吊着她的性命。他本以为他留不住她,因为在起初的一年里,她渐渐无法自主地咽下东西,人也变得越来越瘦弱。他无法,遂以口渡食,执拗地将汤水喂进她的嘴里,执拗地从阎王爷手里抢夺她的性命。
喂得多了,他也便惯了,面对熟睡着如死一般安祥的她,他委实也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但今夜再探,也不知是怎的,他眸中一幽,便觉喉中有些干渴起来。
他坐去了她的床侧,展掌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的手有点发热,反是她微凉滑腻的双颊惹得他像上瘾了一样,根本停不下动作。
拇指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唇侧,就着下沿缓缓描过,嫣红的唇色愈发艳冶。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欺身吻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极软,唇息里带着的淡淡香气一如勾人的迷香,催人至极。
他一怔,匆忙而起,心跳得像激战时的鼓擂。
他僵着,生怕她醒过来,但停了片刻,见她未醒,又稍稍宽了心。
六年对他来说,确实很久了,久到他连当初自己是怎样与她相处的都忘记了。
可对她而言,六年却不过只是一梦的距离。
当年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吻她的事情,他还记着,如文字凿在碑上那般深刻。可自从她醒来之后,却好像忘了那件事一样绝口不提……
她现在对他依旧很好,很温柔体贴,甚至没有了嫂子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