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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自家问她要钱太狠了些?
方琮珠刚刚嫁过来以后不久,林书明便让林夫人问着要方琮珠拿五千大洋出来,他要去上海滩活动活动,在市政府里谋个一官半职。林夫人虽然觉得有些拉不下脸,可家中实在拿不出五千块大洋来,而且,就算拿得出来,她也不愿意——五千块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儿媳妇的嫁妆是她自己的财产,又不是在公中的,当然最好是去问她要。
她试着和方琮珠去说,没想到媳妇是个心软的,被她央求着说了几句以后就答应下来:“既然家中暂时没什么活动银子,那我就先拿五千块钱出来,等着周转得过来以后再还给我便是了。”
见着媳妇好说话,林夫人又问她一次五千块,这样一来,总共挪用了方琮珠一万块大洋。
想起这一万块大洋,林夫人有些烦躁,在椅子上不安的挪了挪身子。
本来以为媳妇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她也有刁难的时候,口里说着回娘家,一声不吭的住了这么久,这是在向她摆谱,非得让思虞过去赔礼道歉才能回来吧?想到这里,林夫人恼怒不已,一只手捏住了椅子扶手,手指关节隐隐的泛着白。
外边传来脚步声,林夫人从沉思里惊醒,抬头一看,却见方琮珠带着一大群人从外边走了进来。
她心中一喜,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幸亏思虞坚持得好,否则就让她涨了气焰,只怕以后就拿她不住了。看了看方琮珠身边的方琮亭,林夫人暗道,方家是个知礼的,大概是看方琮珠这样冷着场面不好看,故此让她大哥把她送了回来。
林夫人瞪眼望向方琮珠,脸微微仰起,等她来跟自己请安,可好半天没看到动静,不由得又缓缓的低下头来。
“你回来了?”
她望了方琮珠一眼,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孔上挂着一丝微笑,目光坚定,神情态度仿佛与以前大不一样。
“林夫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登门拜访,主要是想讨回我的嫁妆。”
方琮珠快言快语,把她的来意说得清清楚楚。
听了她的话,林夫人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儿媳妇跑来讨嫁妆,而且对她的称呼是——林夫人?
这称呼生疏得和陌生人没两样。
“琮珠,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林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是和思虞在闹意见,还是上回我说的话让你心里头不舒服,怎么忽然就改了称呼?”
她勉强的笑着,想要和方琮珠改善一下关系:“母亲上回这样说你,只不过是想催着你和思虞能够……”
“林夫人,你就别装了。”方琮珠冷冷一笑:“你们家不就是看中了我的嫁妆吗?何曾真心实意把我当成你的亲人?林思虞对我不理不睬,生不出孩子来还怪到了我头上,在你们家我可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故此特地登报声明离婚,昨日已经回家禀告了父母,今日过来就是来拿回我的嫁妆。”
听了这话,林夫人的身子犹如浸到了冷水里,全身冰凉,她的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想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一口暖暖身子,可是那只手哆嗦着,就是碰不到茶盏边上。立在她身侧的下人常妈赶紧帮她端起了茶盏:“夫人,喝口茶。”
林夫人揭开茶盏盖子,手颤抖着,勉强喝了两口热茶,这才觉得身子暖和了点,她强打精神笑了笑:“琮珠,我知道你年轻气性大,对你不理不睬这事情是思虞不做得对,我一定会去好好说道他,可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这可不是儿戏,人生大事怎么能不谨慎一点点?难道你希望被人嘲笑遭到夫家休弃,回到娘家傍着父兄过一辈子吗?”
方琮珠大大方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指了指旁边那一张:“大哥,你也来坐。”
兄妹俩坐下以后,方琮珠这才跟满脸通红的林夫人继续交锋:“林夫人,请你弄清楚这个事实,我不是被你家休弃的,是我把林思虞给休了。”
她朝翡翠看了一眼:“把休书拿出来给林夫人看看。”
“是。”
翡翠把随身带着的包打开,拿出那天的《申报》,很体贴的翻到了最后一页,捧着送到了林夫人眼前:“夫人,你看看这上头刊登的声明,是我家小姐给弄上去的。”
看着那白纸黑字,林夫人眼前一阵发黑:“快,去将大少爷喊到堂屋来,我倒要问问清楚,他是怎么弄的!”
难怪自己催他去接琮珠回来,他就是一声不吭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两人不声不响的已经离婚了!
林夫人瞪眼看着方琮珠,仿佛见着一尊金子铸成的菩萨,慢慢的从座位上飘起来,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朝外边飘了出去。
林思虞慢吞吞的从外边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方琮珠那张脸,他呆了呆,只觉她明眸流转间,一屋子滟滟春光。
他难堪的咬了咬嘴唇,她都已经登报声明跟自己离婚了,两人再无关系,为何他还会觉得动心?看到那张脸,他怎么也恨不起来,只是后悔自己为何当初没有更耐心些,多与她接触,将她带去上海,让她慢慢适应外边的新世界。
他或许是天生的贱坯子,以前方琮珠满脑子不敢吭声的旧式思想,他并不把她放在心里,只想着如何将她改造为一个新式女性,而现在她知道反抗了,甚至跳出来在《申报》上登了离婚,他却忽然间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让他心动,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思,哪怕是她的眉毛微微一抬,他的心也会跟着跳了跳,有些发慌。
上回在宝兰庭,她那样尖锐的侮辱他,可他竟然一点也不恨她,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思虞,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夫人举着那张报纸,愁眉苦脸的望向林思虞:“你可看到过这个?”
林思虞看到《申报》的广告版面,就有些难受,他闷着声音应了一句:“母亲,这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回家不跟母亲说呢?”林夫人有些着急,手心里隐隐的出了汗:“你这孩子,是想要急死母亲不成?”
“跟你们说有什么用处?我们都已经离婚了。”
林思虞看了看坐在那里的方氏兄妹:“今日两位过来是?”
方琮亭见着昔日好友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琮珠说想要把嫁妆搬回去。”
林思虞点了点头:“当然,嫁妆是她的东西,自然是要由她带回去的。”
林夫人气得全身发抖,站了起来:“思虞,怎么能让她把嫁妆都带回去?是她登的这则离婚声明,分明是不守妇道,她的嫁妆当然要放在林家做个补偿。”
林思虞吃惊的看了林夫人一眼,没想到他母亲竟然存着这样龌龊的心思。
“母亲,什么补偿不补偿的?我和方大小姐两人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便好聚好散,怎么能克扣人家的嫁妆呢?”林思虞皱了皱眉:“这些话切莫再提。”
方琮珠瞟了对面那个带点愁容的少年一眼,这林思虞还是有点骨气的,没有像他母亲一样打着小算盘,一门心思想扣下她的嫁妆。
“嗐,思虞,你知道什么?像她这样自己登报声明离婚的,按着七出之条里犯了多嘴舌之禁忌,按着常理来说是我们林家休弃,怎么能让她全身而退?”林夫人看了一眼常妈:“去把家里人都喊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敢从我们林家搬东西出去?”
“林夫人,你可真是会吓唬人,就算你们家的下人全过来,只怕也挡不住我方家带过来的人吧?”
方琮珠笑吟吟的看了一眼虚张声势的林夫人。
她并不知道林家有多少下人,但是根据书里描述是家道中落,肯定不会是奴仆成群,她带来的这些人手应该足足对付得过去。
果然,林夫人听了这句话,额头上已经亮晶晶的出了汗珠子。
没多久,就听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二十来个人走进了堂屋,站在那里也有那么两排人。
只是,其中有一大半瞧见方琮珠,赶紧走了过来:“大小姐,您回来了?”
原来这些都是方琮珠的陪嫁。
除了翡翠这个贴身丫鬟,方家陪嫁了十二口人跟着过来,素日的开支月例都是方琮珠的嫁妆里支取,与林家并无瓜葛,方琮珠是个心善的,对陪嫁们都很好,大家都很爱惜自己的主子,看到她在林家受欺负也特别生气,只是方琮珠自己立不起来,大家也只是空着急。
方琮珠的陪嫁走回到方氏兄妹身边以后,林家的下人就所剩无几了,约莫只有七八个,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望向林夫人:“夫人,有何吩咐?”
方琮珠气定神闲道:“林夫人,请吩咐他们该如何做罢。”
“这……”林夫人额头上的汗珠子越发的多了——这天气实在是太热,都还没立夏哪,怎的就热得没有一丝风,内衣都粘住了后背?
林思虞皱了皱眉,代着林夫人发话:“带着方家的人去我院子,把方大小姐的嫁妆都清点出来。”
“是。”
林家下人们吃惊的答应了一声,离开前都偷偷看了看坐在那里的方琮珠——搬大少奶奶的嫁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少奶奶要和大少爷和离了?
“站着,站着!”林夫人声音都发抖了:“谁都不许去,到门口给我拦着,不许他们方家的人走!”
“林夫人,是看着我们这么远走过来辛苦了,想留我们用饭?”方琮珠轻言细语:“您家也就这么个家底儿,我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而且个个都饭量大得惊人,我只怕您家会被我们一顿给吃穷了呢。”
翡翠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家小姐现在说话真是有趣犀利,看着林夫人那副吃瘪的神情就觉得好爽。
这大上海真是能锻炼人的地方,小姐才去住了这些日子,整个人就变了个样,伶牙俐齿的,一点也不胆小懦弱了。
阿大暗暗拉了拉翡翠的胳膊,示意让她憋住,可别打扰了主子们唇枪舌战的交锋。
“我们林家可没写休书,现在你还是我们林家的媳妇,怎么就能把你的嫁妆搬走呢?”林夫人缓了缓神,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琮珠,做事别这样急躁,总得要我们林方两家坐到一处协商,看看究竟怎么处置方才好做决定。”
目前只能用缓兵之计了,只要把方氏兄妹缓住,打发常妈赶紧去族里报信求助,让族里的青壮劳力都过来帮忙,不怕他们方家的人反上天!
林夫人脸上堆着笑,心里骂了方琮珠无数句“小贱人”,转脸对着常妈不停的使眼色,弄得面皮上的褶皱一层层叠起来,嘴巴也怪异的扯到了一边。
常妈心疼主子:“夫人,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给你去弄点西洋来的那个醒脑药给搽搽额角?”
林夫人咬了咬牙,常妈平素挺机灵,今日怎么就看不懂她的暗示了呢?
正准备拉常妈到耳边叮嘱她去族里求助,这时却听林思虞说了一句:“母亲,这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这事情是我和方大小姐之间的私事,不必要兴师动众。就算两家的大人聚集到一处,我们也照样是离婚收场,左右是要散场的,迟散不如早散……”
说到此处,林思虞的心猛的跳了跳,有些痛。
他望向对面的方琮珠,只见她一张白皙的脸孔如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赞许似的看着他。
她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自己了,不是吗?看得出来她此刻心情大好。
记得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