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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芸娘吃惊。柳香君在她此处赚到的银子可有两百多两呢。
柳香君叹口气:“赎身时花的一干二净。那老鸨子太凶残,说翠香楼好不容易出个‘江宁义妓’,区区一两百银子就被赎身,传出去要被人耻笑……”
芸娘惊诧道:“你就没用圣上的名头压她?”
“提了啊!”柳香君叹道:“提了也不好使。老鸨子说,皇帝让我做‘义妓’,可没让她做‘义鸨’,我可以不收钱,她可不能。于是我就成了这样……”她两手一撂,提着裙摆:“除了几件衣裳,一应物件都进了当铺,才把赎身银子凑够……”
芸娘忍着笑,取出二十两银锭给她:“那你今早却不先问我借?”
柳香君接了银子,并不谢她,反而叹口气:“我原想着今日过节,我作为你的肱股之臣,总会得几两银子过节费。没成想,你这位东家不靠谱啊!”
她将银子装进袖袋,转身要走,又苦着脸在李氏那处告状:“夫人,芸娘这姑娘啥都好,就只有一个毛病,抠!极抠!还好夫人现下知道了她这买卖,您平日里多劝劝她,日进斗金的生意,还这般扣扣搜搜,一点不大气。”
她回想起在船上为了石伢而同拐子斗银子时的畅快,再瞧瞧眼前这位东家,不禁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出了院门。
待李氏几人做好了准备要出门时,惜红羽又要告假。
她自从被青竹在认亲仪式上的长泣引出了泪,此后的情绪便没开怀过。
两位李氏以为她身怀六甲而有不适,她便红着眼圈用巾子拭了眼泪道:“今儿过节,我家那口子在监里,也不知能不能吃饱肚子……我想带着酒菜去看看他……”
今日街面上人不少,惜红羽挺这个大肚一人出去,两位李氏不放心她,便将余下之人分成两路人马。
两位李氏带着青竹先行,惜红羽与芸娘一起去探监,晌午时分在一处名为“会仙楼”的酒楼碰头。
惜红羽原本想将今日剩余的酒菜拣些好的用饭屉装了带去监里,两位李氏无论如何不同意。
自家吃剩的饭食怎好意思让别人吃。
只有几只清蒸螃蟹和一只红烧猪蹄是没动过筷子的,可以带了去。
柳香君临走前向李氏告的黑状此时起了作用。李氏道:“李芸娘掌柜,你出些银子去买些新鲜酒菜可成?”
母后发话,芸娘自有答应。
她垂头丧气的跟在惜红羽身后出了院门,去附近馆子买了酒菜,坐上了去往府城大牢的骡车。
芸娘此前从未到过监牢,对这里面的门道并不清楚。
此时监牢门虽掩着却没挂锁,也看不见有人值守,她左右打量着上前一把推开监门,随意跨了一只脚进去。
耳边忽的传来惜红羽一声惊叫,下一刻便有一把亮闪闪的大刀悄无声息的搭在了她的颈子上。
那刀离她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连自己脸颊的一根根汗毛都能通过刀面看的一清二楚。
冷汗立刻湿了中衣。
身后有一把破锣嗓子牛气的问道:“怎地?小姑娘想闯监牢?”
惜红羽弱弱而讨好道:“胡差爷息怒,小孩子不懂事……”
那把大刀唰的收回进了刀鞘,惜红羽忙忙上前牵了芸娘的手。
小人儿软绵绵的掌心已被汗水濡湿,便连额上都是明亮亮的汗滴。
惜红羽用帕子为她拭了汗,低声道:“我今儿又连累你了……”
芸娘惊魂未定向佩刀之人瞧去,眼前却是个身穿皂青色长袍、脚踩厚底高靴的老年衙役,他虽身长不足七尺,腰间那一把大刀却将他装扮的十分威风,再加上他面上神情倨傲,瞧着仿似八尺壮汉一般。
这姓胡的衙役此时用眼角撇了眼惜红羽,昂着脑袋道:“不懂事也不能把监牢当自己家啊,想进便进,想出便出,那还要我们这些衙役作甚?”
芸娘听着这话怎的如此耳熟,仿似她此时站在班香楼的角门前而不是监牢前,眼前站着不是衙役而是面目可憎的龟公。
果然惜红羽手上银光一闪,那衙役手中已经多了什么。
衙役将两锭银子在手中抛了两抛,冷笑一声,既不放两人进去,也不赶两人离开。
他乜斜着芸娘:“你是李大山什么人?此前怎的没见过你同这妇人一起来探监?”
芸娘默了一默,含含糊糊道:“我……我姓李……”
“哦?”衙役抬了抬眉:“说说,你有这样一个当劫匪的爹,平日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芸娘暗自撇了撇嘴,低头揪了衣角,做出一副卑微的模样:“自小常搬家,夜里不敢熟睡,门外有一点点动静便吓的钻进床榻下,生怕是官兵来捉人……”
她抬头瞧向衙役,衙役冷冷一笑,拉长声道:“就这些?”
芸娘只好又低了头:“虽然阿爹抢了银子,我却总是挨饿。因为赃物和赃银一开始都藏着不敢用,守着银子也不敢出去买饭食。后来风声不紧的时候,阿爹又去赌钱,抢回来的银子还没吃几日饱饭,就又给折腾没了……”
衙役却不信她的鬼话:“吃不饱肚子,怎么你这娃儿现下反倒胖乎乎?”
他一副破锣嗓子配上这阴阳怪气的神色,将芸娘恨的牙痒痒,却又不能发作,自得继续卖惨道:
“阿公,你家里定是没什么人挨过饿。我们娃儿饿的狠了就会多多喝水,如此夜里才不会难受的睡不着。时日久了,水肿就成了习惯。”
衙役听到此处,一颗扭曲的心终于得到满足,这才续着此前之事,向一直提着饭屉低头而立的惜红羽道:“今日过节,翻倍!”
惜红羽呆了半响方反应过来这胡衙役是指进门银子之事,立刻慌了神:“差爷,这二两银子奴家攒的已极不易,若再翻一番,奴家怎么拿的出来……”她说着语气便哽咽起来。
芸娘不由奇道:“为何今日要翻番?”
她第一回 听到逢年过节探监的行情还与平日不同。
也没听过恩客逢年过节进青楼,所花用就要翻番啊!
那衙役却罕见的一笑,一脚踩在凳上,张口问她:“今早你吃过饭没?”
芸娘点点头。
“同谁吃的?”他问。
“同家人吃的啊……”芸娘不明白他是何意。
衙役一点头,又问她:“等探完了监,不管有钱没钱,是不是还要同家人一起四处逛逛,晚上再一起赏个月?”
“对啊!”中秋节可不就是这般吗?
衙役一点头:“那你瞧瞧我像那娶不起媳妇、生不出儿子、儿子又生不出孙子之人吗?”
这……
衙役忽然暴怒,跳脚骂道:“我就不想过节?我就不想同家人吃回团圆饭?我就不想带着妻儿老小出去逛街赏月看花灯?”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芸娘面上:“你问我探监费为何要翻番?爷告诉你,爷说要翻番,那就是要翻番,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
说话间,却从远处哭嚎连天的过来一个妇人,那妇人到了衙役面前,问都没问一句,便将四十两银子放进了胡衙役手中,胡衙役扬声吆喝一声,边上一个小巷子里就出来一人将妇人带进了监牢。
经过此番对比,芸娘蹭的掏出二两银子主动塞进了衙役手里,仿佛她若慢上那么一丢丢,这老衙役就会将银两涨到四十两。
衙役收了银子,又是冷笑一声:“早些识相也不会浪费这许多时辰……”
芸娘以为他又要使出那破锣嗓子唤出个衙役带路,没成想他只是怒一努下巴,惜红羽便如临大赦,上前推开门匆匆带着芸娘往里去了。
监牢里的情形与她想象的并不同。
她原本以为会有十恶不赦之人状似疯癫站在每个监房门前,将两只手从栅栏里伸出来惊扰过路之人;或是有人持续不停的叫着冤枉。
然而监牢里安静而沉闷,大部分犯人都枕着手臂在睡大觉,听到她们经过的脚步声,也只是睁开眼随意瞥一眼便又闭了眼。
芸娘被惜红羽牵着往前行了片刻,便觉出了此间的乏味,转头问向惜红羽:“怎的那衙役收旁人四十两,却只收我们四两?”
惜红羽低声解释:“那妇人定是第一回 探监,我第一回来探监时也送上了二十两。今日翻番,那妇人就被涨成了四十两……除去第一回之外,日常探监便是二两。”
芸娘一听立刻泄了气,此前她还为少出了三十六两银子沾沾自喜呢。
待行过一处天井,惜红羽忽的脚步一停,眼中泪花闪动。芸娘便知道这是要到那李大山的监房了。
果然惜红羽脚步略略踉跄两下,便扑到了一处熙熙攘攘的监房前,将饭屉放在地上,柔柔唤了声:“大山……”
便见那人满为患的监房里人头攒动,从人群里挤出个高大汉子来。
那汉子囚衣又脏又旧,头发蓬乱如鸡窝,刚刚靠近监门,一股酸臭之味便溢出了栅栏,直直钻进芸娘鼻孔。
芸娘立刻捏着鼻子躲远了些,惜红羽却状似未闻,扶着腰杆子蹲下身去,将酒菜和筷子一一取出来递进去,李大山便席地而坐,接过筷子不声不响的吃起来。
有旁的犯人被酒菜香味引的直流涎水,想在近处多看几眼,李大山也不开口,只转了头冷眼一瞪,那人就讪讪的坐远了。
莫瞧李大山吃相斯文,动作却半点不慢,未过多久,便将大多数菜蔬吃的只剩下个盘子底。
到了这种程度,他才将盘子往里面一递,立刻有污浊大手将盘子接过去,将剩下的汤汤水水吃个精光。
到最后剩下几只螃蟹,李大山没有耐心慢慢剔肉,便将螃蟹连同盘子递了出来。
惜红羽低声道:“这是金秋第一网子捞的肥蟹,尝尝也好。”
她低头从衣襟上取下一根缝衣针,掰开蟹壳,极为灵巧的将蟹肉用绣花针剃下。
剔蟹肉是江宁妓子最基本的技能之一。每到吃蟹的季节,才子富豪贪图口腹之欲,每几日便要吃上一回蟹。青楼里的厨子极会做蟹,妓子就要会剔蟹肉。
惜红羽不过用了短短一刻钟,便将五六只螃蟹剔成空壳。蟹肉被她整整齐齐的堆在瓷盘里,又透过栏杆递了进去。
李大山便端着盘子,一口一口吃的极慢,将那蟹肉吃的极其干净,一点肉末都未留下。
旁边就有人嘀咕道:“李哥你太不仗义,竟一点都没给兄弟留。”
李大山声音低沉的回道:“我的女人剔的蟹肉,为何要便宜你们……”话毕,又细细用筷子将盘子拨的干净。
李大山用食时,惜红羽便不说话,只十分痴迷的盯着他的脸,仿佛眼前这形状褴褛之人是人间龙凤一般。
芸娘看的腻味,便转了头打量四周。
这一打量她就惊咦一声,指着她身侧的一个监房道:“怎的那处一个人都没有,这处却人满为患?”
惜红羽没做声,却有个犯人出声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那个监房是上等房,想住进去就要花银子。”
芸娘奇道:“这监房还分上等房和下等房?”
“自然是呢,”那人道:“住进上等房里,除了每日的饭食要好很多,每个月还能清洗四回头发,擦洗两回身子……待遇可比我们这下等房好上许多。”
芸娘简直大开了眼界。
她顺着那人的话音猜测:“那这处上等房只怕每个月也得五六两银子的花费吧……”
那汉子哧的一笑:“何止五六两,要二十两,一年便是两百余两!”
芸娘又是一声惊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