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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堕又摇摇头。
这动作无意间甩落头上的雪块，掉在桌上。他下意识去捡，握在了手里，雪块受暖自动化水，在他手上被捏碎了，蜿蜒着一路流回桌子上。
江堕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多此一举，僵硬地抬着手定在原地，盯着那雪水不发一言，一脸石化了一般的尴尬。
在别人家做客却弄得一手湿痕，这确实是让人有些难堪，宿淼却觉得好笑，从旁边抽屉里拿出巾帕覆在他手上。
江堕顿时握紧，下意识就要抬头朝往宿淼的方向，半途却想到什么，硬生生挪开目光。
宿淼为他解决了危机，继续说正事道：“魔主特意来此，要说的事情难道与今日宗主在会上商议的有关？”
交换地皮，不是小事。若是宿淼来选，她一定不会用自己的腹背之地去换那一点小小的利益。
但悟愆衍已经做主答应，宿淼也懒得插手。从雪狼走后，她对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劲来，哪还会去管这些。
江堕嘴唇动了动，道：“是，我要买你的地。”
如此直来直往，让宿淼蹙眉。
宿淼淡声道：“如果我有决定的权利，那么我的答案是不。如果全凭宗主决断，魔主来与我说此事，又有何用？”
江堕听着她冷淡的声音，眼眸不易察觉地暗了暗。他梗着脖子，似是想扭头又不肯的样子，冷声问：“你不喜欢？”
宿淼没吭声。她方才所言已经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江堕没话了，起身就往外走去。
那背影看起来简直像是谈不拢，怒而甩袖离去。
宿淼皱着眉头，心想怎么有这样气性大的魔主，一言不合便冲出门外，伞也不知道带一把……
外面雪还未停，或许是方才这人一身落雪的模样让她印象太深，宿淼竟第一反应只想到这个。
她一边起身，一边朝旁伸手，食气一展，便将角落里的雨伞卷了过来。
宿淼拿着雨伞向前走去，口中道：“请留步。”
一般而言，对方怎么也得要反应的时间，或许还要思考是否留步，才会停下来，这魔族少主却是在宿淼话音刚落的瞬间，便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一般，骤然停住步子，转身。
宿淼一时不察，追上去的脚步没能刹住，竟险些撞进对方怀里。
隔着微小的距离，她好歹稳住身形，抱着雨伞抬眸。
江堕呼吸滞住，显然没想到会离宿淼这么近，她像一只灵巧的雀儿扑过来，即将入巢时又停住，让他的心七上八下，悬在了喉咙口。
宿淼豁然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江堕躲闪不及，正面与她碰上，倏然，黑眸中不受控制地、唰地燃起两簇熊熊燃烧的真火。
那火苗在江堕眸中不停摇晃，飘来飘去，欢快至极，江堕盯着宿淼的目光也凝滞不动，仿佛流连不肯离去。
宿淼：“……”
豁，这人的眼睛还会星星点灯。
这技能挺厉害。
她后退一步，将伞交给江堕：“雪还很大。”
江堕劈手将纸伞夺过，狼狈地一头钻进风雪里， 离去的步伐和身姿，简直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宿淼在檐下立着，默默看了很久。
在圆殿之中，她只扫了一眼这魔主的背影，便再无关注，此番对谈，却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感觉……这魔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傻模傻样，却也并不讨嫌。
江堕狂奔数十里后才缓缓冷静下来，捧起一捧雪，猛然扑在自己脸上。
他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分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想进去道歉的，结果一张嘴，话又变了。
面对着那个人，江堕实在不愿意说出自己在圆殿上做的蠢事，怕说了，对方生气。
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仿佛刻在他的神魂深处，自然而然地影响着他的所有决断。
以至于方才说错话，对方流露出一丝不喜，他便仓皇无措地只想躲远些，不要再让她见了生厌。
可为什么？对方只不过是一个修仙之人而已，还是他以前最看不上的那种，一身白衣素色，看着就刺眼。
江堕思索了半晌，才总算把自己发烫的脸颊降温下来，转了个身，提步往回走。
——他之前激动之下跑过了头。
…
自从那个魔族少主在仙客门现身过后，仙客门内颇不平静。
尽管悟愆烟对他的态度是如临大敌，却防不住底下的年轻女修喜色连连。
听说那位魔族少主是难得的天才，幼时处境艰难，日夜不断的拼杀才有了如今的位置，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个有这样级别的实力。
修仙界中也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传播密径，用于修士们的私下沟通，近段时间就流行起许多关于那位新魔主的话本和带着涂画的小册子。
宿淼平日里见过的端庄淑雅的女修们，也总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将那位魔主幻想成话本中的模样，时常热烈讨论，无声尖叫。
宿淼也在旁边听过几耳朵。
“他在鲜血中浴火重生，猩红的血珠从他颊边滚落，一路滚进赤/裸的胸膛……啊啊啊！”一女修如此诵读话本道。
宿淼摸了摸鼻子。
虽然这些人的想象力有些过分夸张，但宿淼不得不赞同的一点是，她们的审美还不错。
最热烈的颜色确实与那人最极致的乌发白肤相配得很，若是真能亲眼见到那番场景，即便是宿淼也会要赞一句，“俏得很”。
宿淼又走进房里，把被风吹倒的一只布偶扶正。
这间小屋已经许久未曾有人住过，宿淼的眼神垂落在中间的一块厚毛毯上，以前雪狼最喜欢趴在这里，她就在一旁或发呆或看书。
整个峰主院中，也就只有这一间小屋是整洁的，在一片杂乱之中，只有它独善其身，反倒衬托得这间屋子干净得不像话了。
宿淼整理完后，便旋身退出去，没忘了将门带上，于是这间小屋又被隔离在了身后。
她只有偶尔休息的时候会忍不住进来坐坐，其余时间，都是不让人进出的。
仿佛一切，还能保留在雪狼消失之前的样子。
刚出门，宿淼便接了封信，宗主悟愆烟让她过去一趟。
宿淼往主峰走，在门口看见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人一身白衣，乌发高高竖起，身姿挺拔，玄色蛇鳞束带勒出劲腰，正是换了一身衣服的魔族少主江堕。
江堕冷淡地看了宿淼一眼。
宿淼亦与之回视，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往宗主殿走去。
江堕停下步子不动了，他停留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身后的下属都催促起来。
“少主，怎么不走了捏？”
江堕放下一只捂着脸的手，好半晌才将自己的面部表情调整恢复至原先的冷漠，才一步步往前走去，几乎恨不得在这长长石阶上踩出一步一个脚印。
悟愆烟说要与宿淼谈事情，她来了之后，却只请她坐下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半晌，身后的门再度被推开，魔族数人走了进来。
众人各自落座，悟愆烟又彼此介绍了一番，才一脸慈和道：“魔主既要在此挑选地盘，少不得要引路之人，为不显怠慢，老夫特请湛峰主这段时间来陪伴你。”
悟愆烟不可能放任魔族在他的地盘上肆意自由来去，但若要他堂堂一介宗主去做盯梢这等小事，一个是事务繁多，一个是他还要端着架子，所以只能将这陪同的任务，交给底下的峰主。
而各峰之中，对这位魔主犯花痴的女弟子不在少数，近来还闹出过不少矛盾，为省事端，悟愆烟干脆将此事交给了湛露晞。
对湛露晞，倒是不用避忌这方面的问题，谁人不知她性情淡漠，少言寡居，最重要的是对竹灵峰十分上心负责，交给她，很放心。
宿淼无所谓地应了下来。
谈妥后，宿淼与江堕并肩出门。几天之前，她已经与这位魔主打过交道，按理说并不算陌生，可宿淼也不觉得亲近，十分疏离地站在一旁。
江堕瞄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撇开头，盈盈雪光映在他侧脸上，如同在那精致而锐利的下颌线上刷了一层光泽度极好的釉，江堕视线无谓地望着别处，声音一字一顿地砸下来：“放心，我绝不会买竹灵峰的地。”
场面一时寂静。
好在魔族的属下倒是比他们这个少主会社交，静默一会儿后，嘿嘿笑道：“湛峰主不要介怀，我们少主就是这个脾气，看不惯别人才会买他的地呢，哈哈。”
“四呢四呢。”其余人点头附和。
宿淼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那我就假装相信吧。
难道魔族人会不知道，如今他们提出的条件，整个仙客门怕也只有竹灵峰不屑一顾，其余峰洞都是抢着要沾这个光的，若是能跟魔族做上交易，那对他们来说是十分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恨不得亲身来拉拢与魔族的关系。
只是，“看不惯？”宿淼问。
几人又是七嘴八舌地解释了一通，宿淼这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果然有不少女修或男修骚/扰到了魔族那边去，送花送歌舞的都有，闹得这位少主大为光火，派人一概打回去不说，还非常小气地把他们所属的宗派全都记在小本本上，颇有报复之嫌。
魔族人骄傲道：“我们少主根本不屑一顾，反而嫌他们扰了清静。要知道，我们少主可是已定下未婚妻的人，怎么可能三心二意？”
宿淼：“哦。”
原来他还有未婚妻了。
江堕不知为何心里一咯噔，立刻盯住宿淼的反应，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躁火陡生，给身边人抡了一手臂，瞪眼警告，不许再编排他。
魔族下属几个讷讷地互看几眼，畏畏缩缩地退下去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洞府边缘的地界，这都是划出来可供魔族挑选的地盘，宿淼恪尽职守地将他们带到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完全是放任的态度。
这样不怀疑的作风倒是让魔族这一方感到很舒服，他们对悟愆衍的打算心知肚明，自然知道湛露晞被派来可不是尽地主之谊，而是实实在在来盯梢的，但他们把不高兴压在肚子里，只是暗暗想着若这女修叽叽歪歪，趾高气扬，定要叫她吃一番苦头。
结果这个湛峰主的行止倒还爽快，并不自恃身份、像看犯人一样守着他们，反倒只把他们当做寻常宾客，任他们自由赏玩，这态度不似对待敌人，而是平和地对待远方友人一般。魔族众人表面没什么反应，其实心里舒服很多。
众人渐渐走远了，宿淼以为只剩自己一个，也放松下来，正数着时间看什么时候能回去，无意间转头一看，却吓了一大跳，原来还落下一个大活人杵在自己身后。
“魔主？”宿淼无言，“你怎么还在这儿？”
江堕被她略显嫌弃的目光刺了下，张了张嘴，又闭上，继而理直气壮地皱着眉：“此处我并不熟悉，没人引路，万一落入你们的陷阱该如何？”
宿淼默默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安全意识还挺强的。
可是，难道就他俩这样对坐着，等其余人回来？
那也太尴尬了些。
宿淼想想就有点发麻，只好找点事做，站起来道：“那你随我来吧，在四周看看便是。”
于是宿淼身后缀着一个姿容绝艳的魔族少主，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看似步伐十分优雅从容，其实都在疯狂地用沉默掩饰自己的内心。
宿淼是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社交恐惧，她以前随心所欲，从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