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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冷眼下还嘿嘿一笑,强词夺理:“陛下您要微臣滚的!您可没说是滚出去还是滚进来!”
李玉嗤了一声,手撑着额头,没理她。
她脸皮当真厚,刻意做出故人的架势,盘腿坐在他身边。雁莳一点也不害臊,当着帝王的面就去给自己倒酒,然后猛然一拍案几,慨然而叹:“好酒!”
她本欲做出豪爽不羁的样子来博李玉好感,但宫殿中亮着的灯实在太少,光线昏昏下雁莳没看清楚案上摆着的酒樽里的清液是满的。她那么一拍案几,李玉面前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酒液就滴答一跳,跳出了酒樽。
酒液活泼无比,气势颇大,溅了李玉一脸。
李玉:“……”
雁莳:“……”
雁莳一个哆嗦:“臣臣臣死罪……”
李玉心不在焉:“那就去死吧。”
雁莳:“……”
李玉瞥一眼雁莳僵硬得快要哭了的脸,面无表情地抬起袖子擦去自己脸上被溅到的酒液。雁莳怎么甘心死呢,看陛下不跟她计较,她心中大松口气。她干笑一声,忙殷勤地再给李玉倒酒。这次她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认真地倒了半杯酒,递送到李玉唇边,送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饮酒这才步入正轨。
李玉一边喝酒,一边问她:“说说你一路上的情况。”
雁莳精神一振,忙将自己护送赫连王子的英勇事迹娓娓道来,再提及中途和长公主殿下的碰面。说起一路上的惊险,雁莳便滔滔不绝,架势如讲神话故事般。也许是李玉难得的放松姿势给了她勇气,他还不停地喝酒,给她倒酒,没有打断她说故事的兴致,雁小将军身子慢慢前倾,恨不得握着陛下的手与他促膝长谈。
雁莳拍膝盖大笑:“总之那些小贼不是臣的对手!臣救驾有功!”
李玉:“……”
被陛下扫一眼,雁莳忙收敛神情,变得正经。她开始说起夏国和凉国的图谋,说起自己愧对陛下,路上没有保护好公主殿下。她中途再不动声色地引出郁明来,将自己的好兄弟夸了一番。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口里乱侃,见李玉望过来,雁莳一凛然,住了口,羞愧无比:“陛下见谅,臣素来口无遮拦。但是臣自知自己的缺点,已经写好了折子,陛下看折子就好了!”
她从袖子取出一本折子递过去。
李玉不接:“光这么暗还让朕看你的狗爬字,想让朕眼瞎?”
雁莳忙将折子放在一边,示意陛下明天看也无妨。今夜畅饮,她尽一个臣子的本分,愿陪陛下一醉方休!到这时候,李玉不再问她公事,雁莳才找到一点喝酒的感觉。可她刚塞了一口酒,就听李玉幽幽道:“听说你刚进长安城门,就四处活动关系,到处给人送礼。不光给长公主府上送礼,还去相国那里碰了不少次。你满长安地乱窜,是为了官升一级?”
雁莳顿时惊得酒醒,顺着跪坐的姿势就想跪下磕头。她干干道:“陛、陛下都知道了啊……臣、臣也不是有别的意思,臣就是……”
送礼送得陛下都知道了,雁莳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其实长安城中当官的都会互相送礼,进京后初来乍到,要送拜谢礼。雁莳也就是如常人一般走动关系,却不知道居然被陛下知道了。他们下面的官吏送礼是常事,但是天子却未必喜欢看到臣子私下交际那么频繁了。难听点说,那都是结党营私!
雁莳心想:陛下这么厌她,要是给她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她这辈子就完了。
李玉看她脸色变来变去,他支着下巴,在黑暗中欣赏雁莳脸色的变化。为帝者的优势,让他能轻易掌控旁人的生死。纵是他自己都快要死了,却必然有法子让臣子死得更早。但李玉逗弄雁莳,自然不是想扣她大罪的意思了。
他握紧酒樽,心神晃了一下:他都快活不成了,某人却那么的逍遥自在。还想升官发财讨丈夫……呵。
李玉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让雁莳惊悚,然他说话却真的语气柔和了不少:“雁十,你都记得给相国送礼,难道不记得给朕送礼吗?你的官运,掌握在谁手中,你忘了?”
雁莳:“……”
她不知道陛下是开玩笑奚落她,还是当真跟她讨礼物。她心有压力,甚至有些茫然不安。自陛下登基后,素来不怎么理会她。她如坚强却不讨人喜欢的小强般,被派去了边关大漠。雁莳在边关打拼数年,将其防得滴水不漏,自认为自己有资格官职更进一步,她却迟迟等不到。终是等到了夏国王子来魏,她深觉自己的机会到了,顺从地接了圣旨,护送王子回京。
不管陛下是什么意思,雁莳都必须顺着这位陛下!
她没有给李玉准备礼物,她哪里敢给陛下私下送礼呢?然而李玉一问,雁莳眸中一转,便镇定地握着酒樽笑:“臣也给陛下准备礼物了,就是怕惹陛下生气,才不敢送。”
李玉挑下眉,漆黑眼眸半眯,中有澹澹清河。
雁莳从腰间卸下一荷包,从荷包中取下一物。那物璀璨光华,看得李玉目光一凝。雁莳珍重无比地递给李玉一琉璃小瓶,瓶中装着一把细沙。琉璃小瓶产自西域,然价值昂贵,非一般人买得起。琉璃一般颜色浑浊,质地不纯,李玉倒是从贡品中见过几次,因觉混沌,便没放在心上。不过雁莳送过来的这个窄颈小瓶,琉璃光泽却已非常纯粹,可见主人公细细打磨过不知多少次。那把流沙在瓶中转动,寂静幽美。
李玉将小瓶拿在手中把玩。
他心中剧震,呆然去看雁莳,没想到她居然舍得把这样的礼物送给自己——“你把你贴身玩物送朕?!雁十,你何意?!”
雁莳大气地挥手一笑:“不过是一个玩物,只要陛下想要,臣都送给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陛下莫听小人谗言诋毁臣!”
李玉握紧手中小瓶,火热的眸子一瞬冷下。
雁莳不解她又怎么惹到他了,心中微怯微尴尬。
李玉冷声:“只要朕喜欢,你都送给朕?你怎么不自荐枕席,来给朕暖床?”
雁莳大义凛然道:“只要陛下愿意,臣肝脑涂地,绝无二话!”她加一句,“臣就是怕玷污了陛下您的名声。臣跟谁睡不是睡呢?”
李玉脸色铁青,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可真是对朕忠心啊。”
他猛地起身,甩袖甩了雁莳一脸。雁莳跟着陛下起身,见陛下身子晃了下她忙伸手去扶。却啪的一声!李玉如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她手一碰到他,就被他立刻打下去。
李玉一甩开她的手就心中后悔,他离开的步子停下,僵着脸看她:“雁儿……”
雁莳脸色发白,神色微尴尬。没料到李玉那般厌恶她的碰触。她就算再像野小子,再神经粗大,这个时候,也难免有些受伤。但雁莳反应极快,短促地笑了一下,将手往衣上蹭了蹭,给陛下找借口:“嘿嘿,臣手脏,陛下您喜净,臣对不住您啊。”
李玉默半晌,道:“四望车一副。”
雁莳:“……”
李玉再道:“绛杯文绣罗五。”
雁莳:“……”
李玉:“黄金十两。”
雁莳眼眸睁大,意识到了什么。
李玉目光温和看她:“给你赔罪。”
雁莳愣一下,立刻笑逐颜开,一点也不计较陛下对自己的厌恶了:“多谢陛下!”
她和族人关系不太融洽,当年从军可说是净身而出。若非她后来成了女将军,雁家人根本不认她。不过就是认了也用途不大,雁莳常年待在大漠,她和雁家人的关系早就非常冷漠。这次回京,她还是奔着跟自己兄长争家产的目的。她的私库实在空亏,她实在缺钱得紧——当下喜滋滋再追问一句:“陛下您还想再打臣么?多打几次吧。”
此次进宫面圣,于雁莳来说,是她与陛下关系的良好改良。她独身出宫时,陛下的赏赐已经比她先出了宫,流水线一般送去了她的府邸。雁将军心中快活,吊儿郎当地在街上乱晃。她心情雀跃无比,拐过一条街时,眼尖地认出了一个熟人——“郁兄!”
郁明懒懒地盘腿坐在树上,丛叶葱郁,常人很难发现他。
他坐在高处,脸上露出沉醉的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雁莳叫,他低下眼,看到树下的好友。郁明面上的笑更浓了,俯下身问好友——“我心中快意难以疏解,你来陪我过几招?”
雁莳大笑,手拍树干,震得树叶哗哗,尘土落她一身。她明眸皓齿,大笑而起:“我与君亦然!”
她慷慨道:“你个手废的,我再让你三招!”
郁明在她头顶踩着树枝站起来,高挑身影在树叶间若隐若现。他傲然道:“我便是个手废的,也能再让你三招!”
心中欢悦难以发泄,只能与人同乐。郁明和雁莳的发泄方式,便是在半夜里结伴,打了一架。他们从城东打到城西,从天上打到地下。他们在墙上对招,又厮杀到树上。当夜巡逻的,只感到树影从眼前一阵阵掠过,夜风呼啸,光华流转。
星转如斗。
天地一瞬。
女郎手中长剑飞出,郎君侧身而躲,又飞跃起来掠向她身后,一掌劈回来。剑影流光,数日匆匆而过。时间在此停滞,却又更快地流转开。几日槐花徒徒盛密,长公主的婚事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离婚期越近,李皎越是紧张。
她又因妊娠反应而多惊,白日睡多了,晚上容易失眠。某夜她梦见刀光剑影如山河重逢日月倾泻,青年昂然之势如君亲临。她骤得从梦中惊醒,跳下床。她吸了几口气,下床去找杯子喝水。下床时碰到床榻边的长架子,她碰倒了架子,几个画轴骨碌碌从架子上滚下来,摊了开。
这是李皎当日邀请众人一同描摹的她的画像,用来辨认敌伪。
她后来觉得画有些微妙,哪里有些不对,却因身体不适没有多想,只把画收了起来,留日后思量。
而今夜,当画轴一幅幅在地上铺开时,李皎俯眼而看,认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成亲!
☆、第54章 1。1。1
月光如雾,濛濛照在床前地砖上。那几幅画像在明光下照开; 初看大致相同; 细看却区别甚多; 并不难以分辨。然既有光,光却又暗; 以至于李皎既能大体看出几幅画的不同,又无法如之前观赏般能细致区分开每幅图的不同。
当她站在床边,长发垂至脚踝; 俯身而观时,清凉月光让她将眼前的几幅图,大致分为了两种。
一类笔法细腻温柔; 细节颇多; 乃女子绘;另一类笔法粗犷肆意,虽有细节,细节却不类前者,乃男子绘。
李皎心口砰砰跳; 福至心灵; 在此一刻,有大胆猜想被她逼到尽头。她急匆匆去案边掌了灯烛,再把几幅画搬过去细看。她坐在案头,拿灯烛一一从左照到右。这一次光线已足; 她又带有明确目的性去看图,当即真正把男子和女子所绘的不同图给分了出来。
当日雁莳找来的她那几个部下,画的李皎画像; 不提功底如何,当能让人认出来画工是男郎。
李皎揉着眉心,再次定睛挑选。因之前已看过很多遍,她轻而易举便把最开始那幅画挑了出来——也是画她画的最传神的一幅。
画在人魂,非人貌。
画中女郎颜若舜华,神态灵动,飘然欲仙。
三千青丝一根根描绘,衣角的皱褶都画得清晰无比。
火光照在墙壁上,女郎身形被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