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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念烟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那庶子在场,谁敢让她过去,连老太太也捉摸不透她的脾气,万一又发火了呢?今日苏家夫人在场,恶名怕是要传回金陵老家去了。”
柳如侬努嘴道:“让徐家大公子回避就好了,毕竟是女眷们聚会。”
冉念烟道:“唉,他毕竟是徐家的长子,且有了官职,恐怕将来由他出面的机会还多着呢,郡主则是越来越没底气了,今天她找了这么多旧部过来,也不过是怕一旦冷清下来,熬不过去吧。”
柳如侬道:“我看呐,就是徐家仗着自己是一家人,骨血相亲,欺负郡主是个外人罢了,她若生下一儿半女,徐家眼里哪还有什么大公子?”
冉念烟无奈道:“你刚才还说讨厌她,这下又帮她说话。”
柳如侬道:“一码归一码,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同情她的。”
胡乱说着,转眼已到了跨院,却见柳家派来的偶戏师在院里忙着搭台,见柳如侬来了,为首一人指着房里道:“小姐又来看木偶了,在屋里呢,今天演《王十朋荆钗记》,别把那几个玩坏了就好,其他随便。”
柳如侬应了声,飞快地领着冉念烟进屋。
却见屋里只有四口箱子,空无一人,柳如侬敲敲这个,敲敲那个,终于从一口箱子里传出回应声,一打开,谢昀就坐了起来。
“怎么样,我这主意如何,用箱子把人抬进来,这样也不怕你们家的门房看见了。”柳如侬得意地道。
冉念烟无语,看着谢昀一脸倦容,比上次分别时瘦了许多,不住地咳嗽着,不知是否是因为在箱子里憋得太久。
“她这么作弄你,你也由着她胡闹。这哪是什么好法子,分明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不知怎的,她此时心里只有埋怨和担忧。
谢昀摘下勾在衣服上的一面小小的靠旗,不知是从哪只人偶上碰掉的,忽而一笑,笑容带着倦意,却依旧如童年初见时那样纯真,令冉念烟有些心软。
“可你还是来了。”他道。
冉念烟无奈道:“我若不来,怕你们再闹出鬼点子,怎能放心?”
柳如侬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道:“我……先走一步?”
“站住。”冉念烟叫住她,“接下来的话,你也听着。”
柳如侬只好留在原地,见冉念烟神色严肃,忽觉得好友换了个人,也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再是无关痛痒的玩笑。
“谢三少爷,你冒死前来为的是什么?”
谢昀没想到她一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我,想见你,毕竟有婚约在身……”
柳如侬也道:“是啊,这是终身大事,不能这么轻易就放手。”
冉念烟道:“那好,既然是终身大事,何谓终身?难道人活一世,只是为了自己快活与否吗?在胎曰身,处世曰人,没有父母生养、家族庇佑,哪有我们的七尺之躯?婚姻之所以是终身大事,是因为结两姓之好,上事宗庙,下济后世,不足以和合两家的,岂能算是终身大事?不过是一己之私罢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父母、亲族、伦常,又有何面目自称为人,自立于世?”
这一番话,让柳如侬尚未闭合的嘴彻底僵住了,谢昀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
“我……我明白了。”
柳如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道:“等等,表哥,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谢昀道:“冉小姐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现在的冉家和谢家的确不宜再有牵连,而我冒险前来,不仅事关我一人的生死,更关乎谢家在陛下面前的立场……是我不稳重,让冉小姐为难了。”
冉念烟道:“我本以为谢三少爷是个明理之人,可是这回……让我失望了。”说着,推门而去。
柳如侬又把谢昀藏好后,才跑出来追上冉念烟,气愤地道:“盈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冉念烟道:“我说错了吗?咱们这样的人,婚事何曾听凭自己选择,还不是再三权衡后,由家族决定?”
柳如侬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这倒是……可你也不能说的那么直接,伤了我表哥的心……”
冉念烟苦笑道:“是软语温言、藕断丝连,令他久久地消沉下去好,还是快刀乱麻,让他尽早死心,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好?”
柳如侬嗫嚅道:“这……”
冉念烟道:“我是伤人,可他也该知道,在身负婚约之前,他首先是谢家的儿子,理应担负起责任,而不是为了一点儿女之私奋不顾身。真没想到,我竟看错他了。”
柳如侬默然,似乎认同了冉念烟的话。
院中的偶戏师们已搭好了架子,开始排演吹打,在悠扬喜庆的弦索鼓板声中,柳如侬忽然觉得,在好友面前,她和谢昀就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意的还是喜欢或不喜欢这种简单的问题,而眼前的冉念烟早已放弃了对自身好恶的执着,转而追求更实际,也更无味的东西。
这就是大人们口中,所谓的利益吧。
“可是——”柳如侬终于鼓起勇气,缓缓道出了自己坚持的原因,,“你觉得这是一己之私,只是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表哥,对吧?他愿意冒险,是因为他喜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我们从小就背过的话,总不会错的。盈盈,你只是没遇上真正喜欢的东西,遇上了,就不可能这么冷静。”
冉念烟错愕地回头,看着柳如侬脸上笃定的笑容。
幼稚,真是幼稚。
她也随之笑了,说不上是嘲笑别人,还是奚落自己。
只是那句‘没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倒是被她说中了。
☆、第一百零一章
徐衡从南府回来; 并未先去漱玉阁,而是把徐夷则的小厮笔架唤来。
“你家少爷呢?”他道。
笔架道:“刚还在漱玉阁,可那边开始唱戏了; 怕女客们说话不方便,几位少爷都走了。”
他说的委婉; 似是而非,徐衡不悦地挑眉。
“我问你家少爷人在何处!”
笔架吓得一抖,跪下道:“大概是出府了,往……往哪里去了?小的也不知道啊,但是之前见了哥舒将军。”
哥舒?他不是昆恩可汗的旧部; 后来因不甘受始毕利可汗驱使,故而投降大梁的吗?早就料到这回苏勒特勤进京,这些突厥降将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和他们搅在一起。
“算了,他回来就让他马上来崇德院……不要惊动郡主; 她难得高兴一此,不要打扰她了。”徐衡的声音似带着落寞,一甩袖,示意笔架离开。
笔架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凭什么郡主心情一好,少爷就得回避,难道少爷是活乌鸦不成?可想想徐夷则时常阴鸷的脸,笔架也忍不住窃笑起来; 正想着,就见徐夷则回来了,赶忙把徐衡的话转告与他。
徐夷则来到徐衡房中,先请了安,徐衡却久久未曾叫他起身。
“不在人前,你大可不必这样拘泥于父子的礼数。”良久,徐衡才踌躇着开口。
徐夷则依旧伏在原地,不假思索地道:“为父亲请安是我的分内之事。”
随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徐衡叹了口气,道:“听到你这样说,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可有些事情是上苍注定的,改变不了。我今日也见到他了。”
“是慧明禅师吧。”徐夷则没有丝毫惊讶。
“你都看到了?方才我们在南府门外时,你也在吧。”徐衡道,“你找哥舒为的是什么?”
徐夷则道:“上次随陈青去潭柘寺的正是我,自然知道慧明禅师为丰则诊病的时日,就算今日不在南府,也不难猜出,父亲一定会去见他。至于哥舒将军——这是我和苏勒的私事,父亲似乎答应过我,绝不过问有关突厥的任何事由。”
徐衡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和慧明禅师见面时,已经把真相据实相告了。”
徐夷则不语,算是默认。
徐衡又道:“可我不明白的是,你本可以亲自告诉他,而你为何不肯呢?他毕竟才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
徐衡还要说什么,却被徐夷则打断了,只见他抬起头,无波澜的双眼看向徐衡纠结且不解的愁容。
“那不能证明什么。”徐夷则道,“血缘只能证明我在这世上的来处,十余年的养育教诲才决定了我的去处,人人皆有来处,却未必有去处,是父亲的悉心栽培让我找到了合适的去处。到底是养育教诲之恩重于血缘。我与裴家不过是素昧平生,您才是我的父亲。”
徐衡怔住了,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们的父子之情并非空谈,更不逊于那些亲生父子,可真的从徐夷则口中听到这些话时,心里依旧百味杂陈。
“这我都知道。”徐衡道,“可是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他若知道,在九泉下也会痛心。”
“人死后万事皆空,哪里还会痛心。”
徐夷则的话让徐衡一时恍惚,这个故友之子从小就与同龄人不一样,如今听他这么说,竟好似对死生大事也不甚在意。
他又想起,在草原上第一次见到徐夷则时的场景。
那时他刚刚得知裴卓的死讯,只身北上,沿着水草丰沃之地搜寻,终于在冰封之前发现了昆恩可汗旧部的踪迹。逃难的旧部说,那个孩子受了重伤,正在修养,原因竟是不慎与族人失散,夜里遭遇了狼群,第二日被发现时,他正蜷缩在岩石缝隙中,身上布满伤口,衣袍都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沾染了狼血的钝刀。
不知在那一夜,一个六岁的孩子经历了什么。
“可是他为什么会和你们走散。”他愤怒地质问伊茨可敦,“不能因为他的父母不在世,就随意轻视他!我要把他接回大梁去,亲自抚养他长大,让他跟着你们风餐露宿,我良心难安。”
伊茨可敦面色平静,只有缠在额头的白布透露出一个刚刚丧夫亡国的女人应有的悲哀。
“他是为了他的母亲。”她说话时,徐衡也怔住了,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他的母亲是病死的,死前的愿望是将坟墓朝向南方,朝向裴将军的故土,可我们在流亡途中,不能留下痕迹,不知那孩子哪里来的执拗,竟一个人带着他母亲的尸首,离开队伍,独自造了一座坟茔,却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狼群。”
徐衡竟微笑起来,“他……是好样的,和他父亲一样,重情重义。”
伊茨可敦也笑了,“也像她的母亲,固执得令人头疼。可惜那座坟茔被我们毁了,我说过,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包括你,你也该走了,我虽然愿意相信你,可亡夫的旧臣不愿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异族的外人。”
徐衡觉得这个女人的确是出色的领导者,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故而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多做停留,可我已经说过了,我要把那孩子带走。”
伊茨可敦笑道:“好啊,他理应回到他父亲的故乡去,只是我也说了,他固执得很,也不信任外人,能不能把人带走,全看你的本事了。”
···
“父亲?”
徐夷则的声音让徐衡从回忆中醒来,他抚着额角,忽而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总是沉湎在回忆里难以自拔。
“嗯,你说的没错,人死后万事皆空,不过慧明禅师还在人世,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祖父,多去看看他吧,他这一辈子也很不容易。”
徐衡说着,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