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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斜靠榻边打扇子吃葡萄的康平悠然起身; 淡淡道:“不怕,他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虎贲那么多年一直外强中干。你想,就因为个崔先生的事情冯皇后就和咱们这样气急败坏的,不是正说明了她无能么?”
秋韵担忧地看了康平一眼。
世子把崔大人收为幕僚,又商议了如何避开冯氏而控制河西的事情,难道冯家人也知晓了?娘子留在龙都本就是人质,冯后将娘子捉入宫中,只怕是要好好磋磨一顿,以威胁远在西行路上的世子。她抓住了康平的手焦急问道:“那娘子真要去宫里吗?”
康平冷哼一声:“你看冯后那架势,我若不去,能成么?”
“娘子……”秋韵皱眉,宫里头还有着和娘子一直不对付的太子妃。
“你还怕我被冯皇后折腾么?”
秋韵张了张嘴,好像……以娘子的本事,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地方。可她依旧提着一颗心不敢松手。
康平将她的手拨了开来:“你在府上好好待着。如今崔先生给刘家卖命,我们也不能对崔府坐视不管,你是最熟悉那边的人,所以你和刘管事要好好合作,我不在的时候,崔府、刘府,一个都不能出事。懂么?”
秋韵道:“崔家那里早就有了新的管事……”
康平摇了摇头:“那不过是才买来的奴隶罢了,只怕现在崔家已经乱成了一团,你可别让崔先生从河西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又是一团乱麻。他可是刚刚恢复正常生活不久。”
秋韵用力地点了点头。
康平微微扶了扶发髻,拖着迤逦的裙摆走了出去。
前来“请”人的虎贲被刘管事带着几个小厮拦在外头,不停大声地说:“请世子妃进宫。”
刘管事怒道:“哪有你这样请人的!”
他手里头还端着一碗沾了芝麻酱的肉丸,看架势简直就要扣到那虎贲的脑门子上头去了。十一郎还穿着广袖袍子站在一旁,瞧见康平出来了,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康平先是笑着对十一郎说:“恭喜啊。”
见到康平出来,那虎贲脸乌漆嘛黑的脸色微微亮堂了点,正想要继续再将方才那套“请人”的说辞说上一遍,却看见康平像是没瞧见他似的,竟然和一旁站着的一个小厮亲切地攀谈了起来:“大夏天的,吃火锅不热么?”
“还好,感觉挺爽快的,多谢世子妃的冰。”
“别贪凉,吃了热又吃了冰的伤肠胃,小心明日都赶不上报道。”
那小厮憨憨一笑:“多谢世子妃关心!”
为首那虎贲顿时怒目圆睁:“世子夫人!我等奉了宫中皇后娘娘之名,特意来请世子妃入宫中叙话。”
他那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吼了,震得人耳朵都发麻。康平却才刚刚发现他们似的,先是作了个惊讶的表情,随后才道:“啧,皇后娘娘莫非是瞧着这天儿太热了,请人去宫里头纳凉的吧?”
虎贲看她一点都不惧怕的样子,将手中的长戟往地上狠狠一怼:“属下不知,世子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可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丝毫没有吓到眼前这个娇小的妇人,她笑意盈盈地说:“这大日头的,就这么走过去吗?没个马车轿子什么的?”
虎贲正想说没有,康平却立刻自己接上了:“府上倒是有小马车,马上备下马上就能出发。十一郎啊,今儿个你再给我赶趟车,行不?”
那穿着汉人袍子的小厮立刻答了一声:“好!”迅速一路小跑着朝后头去了。
康平便又转过脸来扇了扇手中的团扇,掩唇笑道:“啧,这么热的天,各位虎贲郎还穿着黑甲,黑色吸光,真的不热得慌么?”
虎贲看她被这十几个穿着黑甲,面如罗刹的禁卫围住,却是面不改色,还能有心情和人打趣儿,简直气得鼻子都要歪掉了,只是冷硬地回答:“不热。”
康平便又笑:“本来府上做了刨冰,还想分给几位虎贲郎,既然不热,那便算了。”说罢又是一脸可惜,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以手为棚搭在额头,轻声叹息:“还真是热啊。”
那车夫的动作奇快,不一会儿就赶来了辆雕栏画栋的小马车,还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窄袖衣服,戴着个遮阳的草帽。康平施施然登上了马车,朝着宫中奔驰而去。
冯皇后在中宫之内,秀美颦蹙,那高淑妃站在她的背后给她乖顺地捶背,柔声劝慰:“姐姐何必为了个黄毛丫头烦扰。”
冯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听闻你那侄子和她的弟弟在水木书院的时候还挺好的?”
高淑妃连忙说道:“那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何况她那弟弟如今不都已经去了燕南了么?”
冯皇后依然气闷,问她:“那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高淑妃道:“我哪里懂这些呢?既然皇后娘娘觉得此事有异,大概就是有异吧,不过我这个鲁钝的脑子,只怕是死也发现不了究竟有何异处的。娘娘也别指点我了,指点了我也不懂。”
冯皇后看向她年轻甜美的侧脸,将她的手拂了开去,冷声道:“就你这样子还想去河西做王太后呢,到时候跟你的儿子一道儿被河西那群豺狼给吞了都不知道!”
高淑妃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娘娘不是说咱们只要将那姓刘的给除掉,河西就太平了么?”
冯皇后看她那副烂泥糊不上墙,眼高手低,只直勾勾盯着河西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
此时下头黄门来报,镇西王世子妃进来了。
冯皇后将高淑妃挥退了去:“你先下去待着吧,这儿也不需要你服侍了。”
高淑妃屈膝道了声“是”,袅袅婷婷地走了,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康平。
“世子妃。”她低头微微行了个平礼。
康平还未曾见过高淑妃,见她满头朱玉,似乎品级不低,看着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那张脸瞧着也有些眼熟。
她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淑妃娘娘。”
这高熙还真的长了张人畜无害的面容,瞧她那样子,只怕方才冯皇后还在同她推心置腹地聊天呢吧?谁曾想她早就借着高广寻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
这女人还真不简单。
高淑妃笑得云淡风轻,柔声道:“世子妃,皇后正在殿内等候。”
瞧她那处处柔弱作风,康平直觉地觉得此女不容小觑。年纪轻轻越过左昭仪坐到淑妃这个位置上,还有个儿子,冯皇后竟然还将她引为知己,看来这女子长袖善舞的水平很厉害啊。加之她又背着冯后同他们私下往来,康平纵使想要得到高家的支持,也不得不好好审度一番,这位年轻的淑妃究竟想要作甚。
她微笑着回了礼:“有劳淑妃娘娘。”
言罢,她便提步朝着殿中走去。
殿中四角都放着冰块,凉风习习,那冯皇后冰冷的神情更是叫人脊背发凉。但康平昂首阔步、不卑不亢地迈入殿内,先是四平八稳地行礼,随后抬头笑问:“不知道皇后诏见臣妇入宫是为何要事?”
冯皇后瞧着她那张平静的脸,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不过就在去年的御花园宴会上、以及之前通知她镇西王薨逝消息的时候见过两次面,长得如何都未曾仔细瞧过。如今看来,却觉得此女年纪虽然轻,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叫她心里压抑难耐的威慑。
她母仪天下多年,把持朝纲,竟也被她那抬头一瞥惊出了半身的冷汗。
“郑家三娘。”她朱唇轻启,将她的名字缓缓道出,神色凌然。
寻常的小丫头片子若是被她这么一点名,早就吓得双膝一软,只可惜康平却毫无所动,只微微笑着应道:“在。”那脸色竟然不过是来拉家常一般!
冯后心中一震,只觉得面前女子恭谨面皮之下藏着张玩世不恭的里子,可偏偏她的宫礼并无半分错处,膝盖该曲的曲,腰背该直的直。
她瞧着她那张轮廓柔和,笑意盈盈的脸,只觉得不知为何胆边都要长毛了。她这辈子只这么害怕过一个人,但那个人早就在十年前化为了大慧觉寺山后的一抔飞灰!
眼前的女子和十年前的慕容康平全无半分的相似!
她努力镇定脸色,凝神问道:“叫你来,是想问你,可知道崔仲欢去了哪里?”
她不问她认不认识崔仲欢,也不问她刘家和崔仲欢什么关系,而是直接问她知不知道去了哪里,潜台词就是,前述两个问题,他们已经知道了答案。
康平笑着答道:“崔二爷说想去河西瞧瞧,就跟着夫郎一道出龙都了。”
她就把答案这么轻飘飘地甩在了那里。
冯皇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微微露出了愠怒的表情:“去河西瞧瞧?本宫可记得崔仲欢当年与刘世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这么几个月就成了能结伴同游的好兄弟了?”
康平说:“龙都的纨绔也就这么几个人,崔二爷爱喝酒,夫郎也闲着无事做,两人天天结伴斗鸡遛狗,一来二去就熟了。至于之前的仇怨——大概也就一笑泯了吧。”
她每句话都说得颇为诚恳,甚至还带着一股子夫郎不肖、恨铁不成钢的怨愁。
冯皇后紧紧捏住了指尖,那涂了蔻丹的指甲衬得被捏紧的手指益发苍白了。康平却像是看不懂人的脸色一般,又一脸天真地道:“我那夫郎没甚作为,崔二爷也是个天天就知道贪杯的,娘娘一笑哂过便好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然让娘娘如此生气?”
冯皇后被她那眼神弄得满肚子火硬生生压在喉头,却硬要拿出平和无波澜的语气讲:“原来崔仲欢这么些年竟然还能和刘世子混成酒肉朋友。他当年可也是惊才艳绝的人物。”
“哦,不过年纪轻轻就坠马断腿,羽林中郎也当不得,又不肯回清河,混成这样也没法子了。”
她语气略带着些惋惜,复又叹了一句:“也是崔二爷命不好。”
“呵。”冯皇后却轻笑了一声,“那崔仲欢当年做羽林中郎做得好好的,骑术也是冠绝全龙都,竟然能在宫里头把腿给摔断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康平微微敛了眸子。
哟呵,这冯后现在还敢威胁她了?说崔仲欢在宫里摔断腿世事无常,是想告诉她,当年就算是崔仲欢这样郎艳独绝的人物,他们都能给弄成个残废,她这么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能被给随意捏圆拍扁是么?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是叹道:“是呀,世事无常。”
冯后冷冷盯着她,只觉她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头什么也瞧不出来,一时竟然摸不准她是心机深沉还是真头脑简单。
她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复又说道:“世子妃不怕世子同崔仲欢相处久了,染上恶习吗?”
康平微微蹙眉,依旧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小媳妇样子:“臣妇又能有什么法子?再说崔二爷不过是贪杯而已,夫郎倒是对那些琼浆玉液也没什么兴趣。”
冯后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了:“哦,那倒还算不错。不过世子不沾酒,却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五石散的诱惑?”
康平一怔。
冯后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讶异,叹息了一句:“那崔仲欢做了多年的瘾君子了,这世子同他常年混在一处,本宫还真是担心。”
康平却微微抬起头来,问道:“五石散不是禁药么?皇后娘娘既然早知崔二爷服散,怎不将他打入大牢,任由他在外头瞎逛。娘娘,可别逗臣妇了。”
五石散自魏晋以降就颇受士人阶级喜爱,服用后全身酷热难当,必须以阴寒食物